杭城的秋意帶著濕漉漉的桂花香，透過病房寬大的落地窗漫進來，沖淡了消毒水的味道。張起靈靠在床頭，身上是吳邪硬給他套上的柔軟棉質病號服，少了幾分地底帶出來的凜冽寒氣。

吳邪坐在床邊削蘋果，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王胖子在一旁唾沫橫飛地講著那六個牛人的英勇事跡。

“……你是沒看見！尹大小姐被那美容院老板娘叉出來的時候，那臉黑的，跟她新買的包包一個saer，非說人家不懂科學護膚，要引進什么分子，把老板娘嚇夠嗆，以為她搞傳銷的！” 王胖子拍著大腿樂。

吳邪把削好的蘋果切成小塊，插上牙簽，遞給小哥，忍不住也笑：“讓她消停點吧。她那套，擱實驗室還行，放美容院，人家當她是砸場子的?！?/p>

小哥沉默地接過蘋果，指尖冰涼。他小口地吃著，目光落在窗外車水馬龍的街道，眼神平靜，看不出情緒。王胖子的話，他聽著，像水一樣流過，并未在他眼底激起多少漣漪。直到胖子提到齊皓。

“老齊更絕！” 王胖子眉飛色舞，“去那什么高端心理診所當顧問，好家伙，人家富婆哭訴情感問題，他直接給人下診斷書，說人家病態(tài)，多巴胺閾值異常，那詞兒一套一套的，把富婆氣得當場要撓他！最后被機構婉言辭退了，說缺乏共情能力。”

小哥咀嚼蘋果的動作微微一頓。缺乏共情能力？在塔木陀那種環(huán)境下，齊皓的指令精準，高效，冷酷，如同設定好的程序，最大化地利用了每個人的特點和當時的環(huán)境。那是一種近乎非人的絕對理智。出來之后，面對需要安撫情緒的心理咨詢對象，他反而顯得笨拙，直白到傷人？是偽裝，還是…這才是他真正的短板？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屏幕上有一條未讀信息，是王胖子剛發(fā)過來的簡報文字版，更詳細地描述了六人組的遭遇。關于齊皓的部分，只寫了“咨詢失敗，被辭退”。

“還有寧丫頭！” 王胖子繼續(xù)爆料，“搞什么驅鬼，，在人家屋里開七彩燈蹦迪，放她錄的鬼哭狼嚎咒語，結果鬼沒驅著，把鄰居招來了，警察都上門了！賠了錢，賬號也封了，蔫吧好一陣呢?！?/p>

寧江肆…小哥的指尖無意識地頓了一下，在塔木陀，她的跳大神看起來滑稽，但那些混合物和噪音，在混亂中確實起到了一點干擾作用。是巧合，還是…她包里那些東西，本身就帶著某種說不清的場？或者，她本人，就有點特殊？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快得抓不住。

吳邪看小哥沉默著，以為他累了，便示意王胖子收聲?！靶辛伺肿?，讓小哥歇會兒。這些事兒聽著樂呵樂呵就得了?！?他起身給小哥掖了掖被角，“你安心養(yǎng)著，啥也別想。外頭的事，有我們呢?！?/p>

小哥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閉上了眼睛，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病房里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隱約的車流聲和桂花香。

與此同時，吳山居后院臨時騰出來的小廂房里。

氣氛有些低迷。

尹殷對著鏡子，心疼地往自己因為試用美容院古法秘方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拍著貴婦精華，嘴里碎碎念：“一群不識貨的土鱉…等我的長生精華研發(fā)出來，嚇死你們…”

孟梵憶攤開一本厚厚的《中國青銅器真?zhèn)舞b定》，看得眉頭緊鎖，顯然還在為被高仿貨打眼的事耿耿于懷，旁邊放著幾塊從河坊街地攤上淘來的“疑似古玉”看她那表情大概率是玻璃，肯定是齊皓辨認的。

寧江肆趴在桌上，蔫蔫地刷著手機，她的通靈大師賬號被封，元氣大傷。手機屏幕上還停留在“民間驅邪術實效性初探”的搜索頁面。

唐卿宇郁悶地擦著他心愛的機車，嘴里罵罵咧咧。

何言坐在小馬扎上，對著畫板上那張被客人嫌棄“太寫實”的情侶肖像發(fā)呆。

只有齊皓，依舊坐得筆直。他面前攤開一本《社會心理學與溝通技巧》，看得異常認真。鏡片后的目光專注，手指偶爾在書頁上劃過，像是在分析某種復雜的數(shù)據(jù)。他的鈦合金登山杖倚在墻角，擦得一塵不染，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光。

“咳，” 寧江肆把手機一扔，打破了沉默，“這樣下去不行啊同志們，坐吃山空不是辦法，得搞點真正來錢快又不違法的路子?！?她眼珠一轉，目光掃過蔫頭耷腦的同伴，最后落在齊皓身上，“老齊，你點子多，用你那超級大腦分析分析，咱們現(xiàn)在干啥最合適？”

齊皓從書頁上抬起頭，推了推眼鏡，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基于當前社會環(huán)境，個體技能及近期失敗案例分析，建議選擇門檻低，容錯率高且無需復雜人際溝通的體力型兼職。例如：”

他頓了頓，吐出一個詞：“發(fā)傳單?！?/p>

“發(fā)傳單？！” 尹殷尖叫，手里的精華瓶子差點掉地上，“讓我去街邊站著發(fā)那種廉價的廣告紙？風吹日曬？不行！絕對不行！我的皮膚受不了！”

孟梵憶也皺眉：“這…這太浪費我的專業(yè)知識了…”

唐卿宇倒是無所謂：“發(fā)就發(fā)唄，總比閑著強，就當鍛煉身體了。”

何言小聲說：“我…我可以畫點可愛的圖案在傳單上，吸引人…”

寧江肆摸著下巴，眼珠滴溜溜轉：“發(fā)傳單…也不是不行…但得搞點花樣！老齊，你說，要是在傳單背面印點簡易的轉運符或者桃花符，再配合我專業(yè)的開光講解，是不是能提升接收率和轉化率？說不定還能發(fā)展點副業(yè)…”

齊皓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建議放棄。此行為涉嫌封建迷信宣傳及虛假廣告，觸發(fā)法律風險概率80%。且你的開光可信度…” 他沒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寧江肆撇撇嘴：“切，不懂變通…”

幾天后，河坊街。

六人被迫開始了他們的傳單生涯，場面依舊混沌。

尹殷戴著巨大的遮陽帽，墨鏡口罩，穿著長袖防曬服，全副武裝得像要去生化危機現(xiàn)場。她捏著傳單的手指翹著蘭花指，仿佛那紙有毒，離路人八丈遠就伸過去，聲音從口罩里悶悶地飄出來：“新…新店開張…看一下…” 路人往往被她這造型嚇一跳，繞道走。

孟梵憶倒是認真，每發(fā)一張都要跟人解釋：“您好，這是杭州教育機構的傳單，專注于青少年歷史興趣培養(yǎng)，課程內(nèi)容嚴謹，參考了大量考古發(fā)現(xiàn)…” 路人通常在她說到考古發(fā)現(xiàn)時就一臉茫然地走開了。

唐卿宇簡單粗暴，堵在路口，手里厚厚一沓傳單，見人就塞：“拿著，新店優(yōu)惠！” 配合他那社會哥的表情和一手臂的紋身，效果拔群——路人往往不敢不接，接了就跑。

何言最受歡迎。他安靜地站在街角，在分發(fā)的健身傳單背面空白處，用隨身帶的碳素筆飛快地畫上可愛簡筆笑臉或者Q版小動物。拿到傳單的小朋友和年輕女孩都很開心，還有人專門找他畫。效率雖然低，但口碑好。

寧**心不死，雖然不敢印符咒，但發(fā)傳單時嘴里也不閑著，看到面相有緣的，就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一句：“大哥大姐，我看你印堂發(fā)亮，近期必有財運，拿好傳單，沾沾財氣！” 效果…時靈時不靈。

齊皓…他找了一個十字路口的人流統(tǒng)計點，精準計算人流量峰值和流向，選擇最優(yōu)站位，效率奇高，但拿到他傳單的人，都感覺后背有點涼颼颼的。

吳邪和王胖子躲在街角的咖啡館里，隔著玻璃窗看著這風景線，笑得直捶桌子。

“天真你看，老齊那發(fā)傳單的架勢，跟特么終結者執(zhí)行任務似的！”王胖子指著齊皓樂不可支。

“尹殷那是發(fā)傳單還是搞行為藝術？孟梵憶…她是在做學術報告吧？寧丫頭那張嘴啊…”吳邪也忍俊不禁。

然而，當吳邪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街對面一個不起眼的報刊亭時，笑容微微凝滯了一下。報刊亭的陰影里，似乎有個穿著普通夾克的男人，正拿著手機，鏡頭若有若無地對著發(fā)傳單的六人組方向，尤其是…對著齊皓和寧江肆。

吳邪的心微微一沉。是錯覺？還是…真的有人盯上了他們？小哥的疑慮，并非空穴來風？

醫(yī)院病房。

小哥站在窗前，看著杭城華燈初上。他換下了病號服，換回了以前那個瓶蓋子衣服，身形依舊有些單薄，但站姿已經(jīng)恢復了往日的挺拔。肚子上的傷口只剩下一條淺淺的粉痕，癢癢的。

吳邪推門進來，手里拎著保溫桶：“小哥，感覺怎么樣？我給你帶了樓外樓的西湖醋魚，王胖子排了好久的隊?！?他看到小哥站在窗前，背影顯得有些孤寂。

小哥沒有回頭，清冷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滯：

“吳邪?！?/p>

“嗯？”

“有東西…” 小哥的目光穿透玻璃，投向城市璀璨卻迷離的燈火深處，仿佛能看透那繁華表象下的污穢，“跟著我們…回來了?！?/p>

吳邪拎著保溫桶的手，猛地攥緊。指尖傳來金屬桶壁冰涼的觸感，卻壓不住心底陡然升起的那股寒意。小哥的話，印證了他剛才在街角那一瞥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