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與之前幾節(jié)尚有微光的車廂截然不同。諾倫放輕腳步,像影子般靠近那扇門。門上同樣有個被簾子遮住的小窗。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眼睛貼近簾子邊緣那道細微的縫隙。
黑暗。然后,他捕捉到了一個模糊的、深色的輪廓,緊貼在門后,幾乎與簾子平行。那輪廓的邊緣怪異……不像人臉,沒有眼睛鼻子……它看起來,更像一個巨大而布滿褶皺的……耳朵?一個正在專注傾聽的器官?
諾倫被嚇的呼吸一滯,他死死盯著那個輪廓,一動不動。時間仿佛凝固。不知過了多久,那貼在門上的“耳朵”似乎沒有捕捉到任何動靜,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向后縮了回去,連同它那隱藏在黑暗中的本體,一同消失在車廂的濃墨之中。
沒有眼睛,看來是依靠聽力的存在。諾倫略加思索:如果能在這堆混亂的東西或者自己身上找到什么能發(fā)出聲音,或者丟出去吸引注意力的東西,應該可以從那中逃脫,到達二號車廂?
保險起見,最好是讓它離開遠些,比如讓它襲擊更靠后的車廂,而不是在三號車廂和他打時間差。
對了,鏡子。
諾倫很快在地上找到了一個陶瓷杯,只需要把杯子作為投擲物,就算打不碎鏡子,瓷杯落地的脆響也足夠了。
于是,諾倫準備了一下,拉開了門。在拉門后瞬間一步舉起右手,將全身重心壓倒后退,似是要把自己一同甩出去一般將手里的杯子用最大的力氣砸向鏡子。
嘩啦——
清脆刺耳、如同爆炸般的碎裂聲驟然撕裂死寂。瓷杯撞擊鏡面的爆鳴,緊接著是無數(shù)碎片暴雨般濺落的嘩啦聲。
這聲音在絕對的寂靜中,如同平地驚雷。幾乎在聲音炸響的同時,二號車廂那扇緊閉的門后,傳來了某種沉重物體被驚動、急速移動的摩擦聲和一聲被徹底激怒的、低沉的嘶吼。
緊接著,是那東西撞開障礙、狂暴地沖向聲音來源的巨大噪音。
與此同時,諾倫也一閃身進入二號車廂,并關上了門。一號車廂是令人窒息的黑暗,腥風撲面。憑借著模糊的方向感和手在墻壁上的摸索,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沖向車廂另一端的光源——通往一號車廂的門
嘩啦一聲,門被他拉開。
這里相對整潔,但也一片昏暗,只有幾盞應急燈發(fā)出慘綠的光芒。再往前,就是駕駛室那扇印著“駕駛重地”的厚重金屬門
諾倫拿出那張銀色的權限卡??ú劬驮陂T邊。他穩(wěn)了穩(wěn)有些顫抖的手,雖然更多的是劇烈運動后的喘息……總之,他將卡片插入。
“滴——認證通過?!?/p>
清脆的電子音在寂靜中格外響亮。厚重的氣密門發(fā)出“嗤”的一聲輕響,緩緩向內(nèi)側(cè)滑開。
門后,是布滿復雜儀表、按鈕和拉桿的列車駕駛室。昏暗的紅綠指示燈如同沉睡野獸的眼睛,在控制臺上無聲地閃爍。諾倫一步踏入,反手將門關上并鎖死,諾倫背靠著冰冷的駕駛室門板,急促的喘息在密閉的空間里格外清晰。
他強迫自己壓下劇烈運動后的不適,目光迅速掃過這個布滿儀表和拉桿的狹小空間。紅綠色的指示燈如同野獸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無聲閃爍。
控制臺是唯一的希望。他快步上前,找到手冊描述的右側(cè)卡槽。深吸一口氣,將那張銀色的權限卡穩(wěn)穩(wěn)插入。
“滴——”
一聲清脆的電子音。幽藍的光芒從主控屏幕亮起,照亮了諾倫沉靜卻隱含緊迫的臉。屏幕上復雜的符號和不斷跳動的數(shù)據(jù)流開始滾動,但大部分都籠罩在一層意義不明的干擾波紋下。
他按照手冊指示操作,屏幕上“自動駕駛”的標識閃爍幾下,艱難地切換成了“手動駕駛”。
伴隨著一陣刺耳的電流噪音。他找到了“制動力手柄”,那是一個沉重的黃銅拉桿。用力將其從“自動位”平穩(wěn)地推向“運轉(zhuǎn)位”。儀表盤上一個標著“總風缸壓力”的指針開始緩慢爬升,最終顫巍巍地停在綠色區(qū)域的邊緣。充能過程異常緩慢,仿佛能量正在被無形的力量汲取。
“方向手柄”確認在“前進位”。他小心翼翼地推動“速度手柄”——一個類似火車頭的操縱桿——輕輕推到“啟動位”。駕駛室深處傳來一陣沉悶、斷續(xù)、仿佛病入膏肓般的引擎低鳴,掙扎了幾秒才勉強穩(wěn)定下來。他不敢耽擱,繼續(xù)將手柄推入“手動前進槽”。
列車發(fā)出一陣劇烈的震動和金屬扭曲的呻吟,仿佛一個沉睡的巨人被強行喚醒。窗外永恒的黑暗沒有任何參照物,但諾倫能感覺到,列車確實在加速了!
然而,屏幕上代表速度的讀數(shù)卻瘋狂跳躍,在0到某個不可能的高數(shù)值之間亂竄。定位系統(tǒng)顯示一片空白,只有“ERROR: SIGNAL LOST”的紅字不斷閃爍。外部傳感器傳回的只有一片混沌的、毫無意義的噪音雪花。
“它沒有方向……它只是在‘前進’……”一個冰冷的念頭浮現(xiàn)在諾倫腦海。他根本不知道列車開往何方,也無法讓它停下。手冊上關于“停止”的條目一片空白。
在試圖理解混亂的儀表時,他的眼角余光瞥見了駕駛室角落的陰影。那里蜷縮著一具穿著制服的身影。
不是現(xiàn)代地鐵乘務員的藍灰色制服,而是一種樣式古老、類似早期蒸汽火車司機的深褐色工裝,上面布滿了暗色的污漬。那是一個早已風干的尸體,皮膚緊貼著骨頭,呈現(xiàn)出皮革般的質(zhì)地,空洞的眼窩望著天花板。
尸體的右手緊緊攥著一個染血的、皮質(zhì)封面已經(jīng)皸裂的日志本。
諾倫強忍著不適,輕輕掰開尸體冰冷僵硬的手指,取出了日志。翻開泛黃、帶著霉味和鐵銹味的紙頁,上面是狂亂而潦草的字跡,記錄著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經(jīng)歷:
第7天:……不對勁。隧道沒有盡頭……燈光熄滅后再也沒亮起……外面是黑的,絕對的、吞噬一切的黑……”
“第12天:……有人失蹤了??ㄋ拐f聽到隔壁車廂有……‘吮吸聲’。沒人信他??ㄋ挂彩й櫫恕?/p>
“第XX天:……‘影子’!它們在車廂連接處游蕩!會模仿聲音!珍妮被……被它叫名字……開門……沒了!只剩尖叫……”
“絕望日:……引擎停了!我們被困住了!食物和水快沒了……‘聲音’……它們在低語……在腦子里……誘惑你開門……誘惑你看窗外……不要聽!不要看!……”
最后幾頁是徹底瘋狂的涂鴉: 扭曲的幾何圖形、反復書寫的“DON'T LISTEN! DON'T LOOK! DON'T THINK!”、以及一個占據(jù)了整頁的、用顫抖的筆觸反復描摹的巨大、非人、帶著無數(shù)觸須的眼球圖案。最后一行字跡幾乎力透紙背,帶著極致的恐懼:
……終點……不是終點……不要想終點!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