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沒有！我真的看見了！”林晚急切地搖頭

早川小姐嘆了口氣，招手叫來懵懂的小麥克?！澳钦娴闹皇腔糜X。不信，你問問小麥克？他才只有五歲，這么小的孩子，肯定不會說謊吧？小麥克，告訴林晚姐姐，他們手上有什么呀？”她輕聲問。

小麥克眨著天真的大眼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看了看，又抬頭看向林晚，脆生生地說：“姐姐，生病了要好好聽醫(yī)生的話哦。上次我發(fā)燒的時候，你也是這么對我說的吧？”

林晚愣住了，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明明看見了！為什么……為什么小麥克看不見？為什么早川小姐也說沒有？難道……真的是自己病了？

那種“不存在于世”的漂浮感，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她站在等待醫(yī)生挑選的隊伍里，感覺腳下踩著棉花，周圍的墻壁都在晃動。當(dāng)那個戴著口罩、眼神冰冷的醫(yī)生指向她時——“就這個女孩子吧，她的病情比較復(fù)雜，上回我們沒能根治她?！薄謶炙查g凍結(jié)了她的血液。

“不……我不要去……我已經(jīng)去過一次了，我不要……”她聽見自己細弱蚊蠅的聲音在發(fā)抖。

一個身影擋在了她面前。是提尤格。他總是這樣，像一堵沉默的墻。

“我去吧，先生。”提尤格的聲音異常平靜。

醫(yī)生審視著他：“……你有哪里不舒服嗎？”

提尤格挺直了瘦小的脊背：“我沒有不舒服，能跑能跳，健康著呢！但我能看到東西?！彼哪抗馓谷唬踔翈е唤z挑戰(zhàn)。

“哦？”醫(yī)生似乎被勾起了一絲興趣，“你能看到什么？”

“我和林晚一樣，都會看到黑色的幻覺。能不能請你幫幫我呢？”提尤格的聲音清晰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蕩。

“有意思。那今天就你來吧。”

“提尤格……”林晚想抓住他的袖子，手卻僵在半空。

提尤格回頭，對她露出一個熟悉的、帶著點痞氣的笑容，那笑容在此刻卻像陽光一樣驅(qū)散了部分陰霾。“別怕，林晚。”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羽毛落下，“我很快就回來?！?/p>

“很快”變成了永遠。他們告訴早川小姐，提尤格病情嚴(yán)重，但有位好心的先生愿意領(lǐng)養(yǎng)他，支付昂貴的手術(shù)費。早川小姐如釋重負，千恩萬謝。只有林晚知道，那是謊言。冰冷的謊言像毒蛇盤踞在心頭。為什么？為什么提尤格要替她去？為什么沒人相信她看到的？

她渾渾噩噩地在昏暗的走廊上游蕩，像一個迷路的幽靈，直到撞上一個高挑的身影。那女人有著溫柔的聲音，發(fā)間系著一束顯眼的紅色緞帶?！靶∶妹?，請問新醫(yī)護區(qū)怎么走？”她問。

新醫(yī)護區(qū)在東邊那棟孤零零的小樓。自從病人越來越多，那里就成了早川小姐最后的希望，也像一個張著大嘴的怪物。林晚看著那束跳動的紅色緞帶，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攥緊了她的心臟。“姐姐，你能不能不要去醫(yī)護區(qū)？那里、那里很危險……”她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才擠出這句話。

“好孩子，你為什么這么說？”女人的聲音依舊溫柔，帶著關(guān)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對不起……醫(yī)護區(qū)在東邊?！绷滞碚Z無倫次，恐懼讓她無法解釋。

女人俯身摸了摸她的頭：“謝謝你。你看起來有很多煩惱，如果想要訴說的話，歡迎來找我哦。我有個弟弟，和你差不多大?！闭f完，她朝著東邊，朝著那棟小樓走去。那束紅色的緞帶在昏暗的光線下輕輕擺動，像黑暗中最后一點搖曳的燭火。

林晚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她知道，那些人，一定是從她那只特殊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她開始用厚厚的眼罩，緊緊遮住那只眼睛，仿佛這樣就能隔絕窺視，隔絕噩夢。但這脆弱的遮蔽，終究沒能擋住命運的獰笑。

那天的記憶是破碎的、帶著強烈感官沖擊的噩夢碎片。

刺目的、能將靈魂灼穿的白光。冰冷堅硬的金屬器械，像鐵鉗一樣死死固定住她的眼球，讓她連閉眼都做不到。視野邊緣，一個穿著慘白制服的身影靠近，手中那柄纖細的手術(shù)刀反射著森冷的光。

“不、不要……早川小姐……早川小姐！”她想尖叫，喉嚨卻像被扼住，只能發(fā)出破碎的氣音。絕望像冰冷的河水淹沒頭頂?！霸绱ㄐ〗悖?！救命！救救我！救救我——”呼喊在空曠冰冷的手術(shù)室里微弱得如同嘆息。

刀尖，那點致命的寒芒，越來越大，越來越近，最終占據(jù)了全部的視野。然后——

劇痛并非來自切割，而是某種更深層、更徹底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東西被強行塞進了她的眼球深處。

黑暗。刺骨的寒冷。像是被浸在十二月的伊希斯河底，寒氣鉆進骨頭縫里。她想動，身體卻像被無數(shù)根無形的釘子釘住，沉重麻木。眼睛……眼睛像被滾燙的烙鐵反復(fù)灼燒，痛得讓她想把自己的頭撞碎。

然后，“看”到了顏色。不是用眼睛看，而是那些混亂、粘稠、令人作嘔的色彩——像打翻的、所有顏料攪和在一起的調(diào)色盤——粗暴地、蠻橫地闖進了她的意識，旋轉(zhuǎn)、融合、沸騰。

早川小姐……提尤格……我好痛……好難受……

它們在動！那些瘋狂扭動的顏色像活過來的蛆蟲，帶著濕冷的粘液感，拼命往她眼睛深處鉆，往里，再往里！視野里只剩下這片互相吞噬、瘋狂蠕動的色彩漩渦。她感覺自己正在被溶解、被吞噬……“我”正在消失……

“幫……幫我……”微弱的求救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于這片混沌色海時，又是一陣冰冷的異物感塞入眼中。一片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冰冷的銀色光芒覆蓋了那些沸騰的色彩。冰涼的觸感暫時壓制了灼痛，翻涌的混沌像是被凍結(jié)了。她像溺水者被猛地拽出水面，短暫地……又找回了“林晚”這個名字。

一個悠遠、平靜，仿佛來自亙古的聲音在意識深處響起：`不要害怕，我會幫助你的。`

`你是誰？` 她的意識如同風(fēng)中殘燭。

`這不重要，孩子。來，跟隨我的節(jié)奏，我們一起抵抗異物的控制。`

在那個聲音的引導(dǎo)下，一種奇異的共鳴在意識深處震顫。除了身體無法擺脫的劇痛，那種被異物侵蝕、被撕扯溶解的可怕感覺減輕了許多。破碎的思緒得以艱難地凝聚。

不知在痛苦與那個聲音的引導(dǎo)中掙扎了多久，久到四肢都失去了知覺，她才再次聽到那些白袍魔鬼的低語。

“高靈感者的眼睛，簡直就是最完美的素材！要不是這小子總礙事，早就該拿來做實驗了！”一個興奮的聲音說。

“現(xiàn)在也不晚，博士！我們終于成功完成了‘異體銀芯’植入！這絕對值得慶祝！”另一個聲音同樣激動。

“受體意識與植入體的融合很成功。石化效果略有偏差，但只要受體意識持續(xù)削弱……”一個冷靜些的聲音翻閱著什么記錄。

“這都要感謝那個愚蠢的家伙自己送上門來，為我們提供了這么優(yōu)質(zhì)的‘銀芯’，這才大幅降低了排異反應(yīng)。”第一個聲音帶著殘忍的笑意。

受體？排異？銀芯？這些冰冷的詞匯像錐子扎進耳朵。他們圍著林晚，像在欣賞一件成功的作品。

“怎么樣，孩子？感覺好點了嗎？”那個被稱為博士的男人轉(zhuǎn)向她，聲音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溫和，“來，試一試吧?！逼餍当粺o情地擰緊，冰冷的鉤子威脅著要刺穿她試圖掙扎的眼皮。

一把沉重的金屬椅子被推到她的正前方。被粗糙的皮帶死死束縛在椅子上的，是她最熟悉的身影——

“提……尤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