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曳,將小男孩清瘦的身影投在斑駁的墻壁上。他輕輕哼唱著不成調(diào)的兒歌:
“老查理有一只他很愛很愛的虎斑貓~”
“當(dāng)她無故失蹤的時(shí)候他到處找~”
“……”
“媽媽,我唱得好聽嗎?”他怯生生地抬頭,望向身旁端坐的身影。
今天,是他和“母親”——伽拉忒亞——相處的第十五天。
燭光下,她凝固的面龐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瑕疵的溫柔,精心打磨的儀態(tài)端莊而永恒。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頭,小男孩情不自禁地將頭輕輕靠向那冰冷、毫無起伏的懷抱。
“媽媽……”他喃喃低語,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看來,你已經(jīng)越來越習(xí)慣和‘媽媽’相處了?!币粋€(gè)低沉沙啞的聲音在陰影中響起。
小男孩身體一僵,猛地坐直:“蠟、蠟像先生……”
蠟像先生的身影從燭光邊緣浮現(xiàn),他的臉隱藏在兜帽的陰影里,聲音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滿足
“很美,不是嗎?但這并非她原本的模樣?!?/p>
蠟像先生走近,冰冷的手指撫過伽拉忒亞光滑如瓷的臉頰:“她生前……不過是個(gè)在碼頭賣唱的可憐蟲,又染上了骯臟的傳染病,全身爬滿丑陋的紅色瘢痕和腫脹的膿包?!?/p>
他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敘述著殘酷的過往。
“我看著她在巷子里被人像打死一條野狗般打死,倒在我面前。然后……”
他的語氣帶上一種近乎神圣的狂熱
“我把她帶了回來,去除了所有不潔的痕跡,賦予了她……永恒的美?!?/p>
“完、完全看不出來……”小男孩的聲音帶著恐懼和一絲被蠱惑的茫然,“這……這是魔法嗎?”
蠟像先生低低地笑了:“不,我的孩子。這不是魔法。這是……蠟像藝術(shù)?!?/p>
他攤開手,仿佛在展示一個(gè)偉大的造物。
“蠟像……藝術(shù)……”小男孩的目光重新落回“媽媽”身上。
昏黃的燭光在她臉上鍍上一層玉石般溫潤的光澤,勾勒出那永恒不變的、恰到好處的微笑。
他仔細(xì)地、一寸寸地審視,試圖在那完美的表面下找到一絲屬于賣唱女的貧窮、痛苦或疾病的痕跡,卻徒勞無功。
仿佛那些苦難從未存在。
蠟像先生注意到他的沉默:“你似乎不太愛說話。放心吧,暫時(shí)……我還不打算把你變成蠟像?!?/p>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施舍般的寬容,“在我面前,你可以暢所欲言?!?/p>
“他們說我、我有病……需要接受治療……不能隨便說話?!毙∧泻⒌穆曇艏?xì)若蚊蠅。
“是口吃?他們是怎么‘治療’你的?”
“用火、火鉗燙舌頭……還有……注射酊劑……”
蠟像先生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酊劑?呵……那可不是什么好東西?!?/p>
“我不知道……媽媽說……它會(huì)幫助我喉嚨的肌肉放、放松……”回憶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來。那是一段浸透痛苦的時(shí)光。
他的母親沉迷于各種光怪陸離的“新式療法”,將他視作一件可以隨意實(shí)驗(yàn)的玩具。
每天清晨,他都必須站在高高的臺(tái)階上,嘴里被塞滿尖銳的石子。
“唱?。 蹦赣H的聲音尖銳而興奮,“唱出來!”
于是他只能含著滿嘴的血沫和碎石,用嘶啞破碎的喉嚨,高聲唱著歡快的字母歌。溫?zé)岬孽r血不斷從嘴角涌出,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蠟像先生冰冷的手按在小男孩顫抖的肩膀上:“別哭了,我的孩子?!?/p>
他的目光掃過昏暗房間里那些蒙著白布、姿態(tài)各異的輪廓
“這里的每一座蠟像,背后都藏著一個(gè)悲傷的故事。他們?cè)緫?yīng)該悄無聲息地活著,悄無聲息地死去,連同那些悲傷一起,被雨水沖刷,流進(jìn)骯臟的下水道……”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詭異的悲憫,“然后……被遺忘。仿佛從未存在過。”
“從未……存在過……”小男孩失神地重復(fù)。
蠟像先生:“很殘酷,不是嗎?我想幫助他們,可我……只有這把生銹的刻刀?!?/p>
他從破舊的皮圍裙里抽出一柄刻刀,刀鋒在燭光下閃著幽冷的光
“于是,我成了這些悲傷的記錄者……但很快,我就不再滿足于此了?!?/p>
小男孩仿佛被那刀光吸引,喃喃道:“你……改、改變了它們……”
蠟像先生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扭曲的狂熱:“銘記。然后重塑——這就是我的蠟像哲學(xué)”
他張開雙臂,如同在布道
“這是一條艱難的求索之路,我的孩子。但它……無比迷人!當(dāng)你掌握它時(shí),你就是經(jīng)書里的圣人!海水將在你面前分開,為你讓出一片干地!火鉗也好,酊劑也罷……那些施加于你肉體和靈魂的枷鎖……”
他俯下身,冰冷的呼吸噴在小男孩耳邊,“……它們?cè)僖膊恢匾??!?/p>
————
22:15, 羅杰斯蠟像館,陳列區(qū)
死寂。只有三人輕微的腳步聲在空曠巨大的陳列區(qū)回蕩,每一步都激起細(xì)微的塵埃,在昏黃搖曳的煤油燈光下飛舞。
空氣厚重而陳腐,混合著濃烈的蠟油味、塵土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腥氣。
館內(nèi)幾乎沒有自然光源,僅有的幾盞老舊煤油燈非但無法驅(qū)散黑暗,反而將那些蒙著白布或直接暴露在外的蠟像身影拉長、扭曲,投射在布滿蛛網(wǎng)的墻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我有個(gè)問題,”凌九的聲音壓得很低,打破了壓抑的寂靜,“這些蠟像……為什么都笑得這么奇怪?”
諾倫聞言,目光掃向四周。精致的蠟像姿態(tài)各異:有抿嘴淺笑的淑女,有打瞌睡卻掛著笑容的老者,有撐著陽傘巧笑倩兮的少女……
它們唯一的共同點(diǎn),便是臉上那凝固的、弧度夸張到詭異的燦爛笑容。那笑容像是用模具刻出來的,千篇一律,毫無生氣。
“看著怪滲人的,”凌九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說它們開心吧,眼睛黑洞洞的,跟死人窟窿似的,一點(diǎn)光都沒有。”
“要我說,這羅杰斯的水平也不怎么樣,徒有其表,就靠這瘆人的笑嚇唬人?!?/p>
艾澤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
“嗯……從之前整理的資料來看,‘歡笑’似乎是羅杰斯后期作品的核心母題之一。試圖用永恒的笑容掩蓋或扭曲背后的悲劇本質(zhì)?對(duì)吧,希德利絲?”
回應(yīng)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電流雜音:“滋……滋……”
艾澤皺眉,屈指在通訊器外殼上敲了幾下,毫無反應(yīng)。整座蠟像館如同被包裹在厚重的鉛塊里,隔絕了一切外界的聯(lián)系,安靜得如同一座巨大的、活著的墳?zāi)埂?/p>
“通訊器功能完好,信號(hào)卻被徹底屏蔽了……”艾澤夸張地嘆了口氣,可嘴角卻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揚(yáng),“太可惜了~”
諾倫立刻捕捉到他那點(diǎn)小心思
“剛進(jìn)蠟像館的時(shí)候,我似乎聽到了奇怪的電流聲……有什么東西在干擾通訊。按照原計(jì)劃,我們需要希德利絲小姐的后臺(tái)支援……”
他冷靜地分析,“我想……或許是黛詩緹絲搞的鬼。先回前廳確認(rèn)一下情況。”
“欸?”艾澤立刻垮下臉,像被搶了糖果的孩子,“通訊壞了不正好嗎?自由自在的——”
諾倫還能不清楚他什么意思?這位“傳奇守密人”能文能武經(jīng)驗(yàn)豐富,唯獨(dú)喜歡自主行動(dòng),巴不得擺脫所有監(jiān)控和指揮。
他玩的路子雖然諾倫不完全清楚,但直覺告訴他絕對(duì)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路子”。
簡直就是一匹撒手沒的野馬
“……你,想都別想?!敝Z倫語氣斬釘截鐵。
“別這么死板嘛,親愛的~”艾澤依舊笑瞇瞇的,好像沒把諾倫的話放在心上。
凌九也一臉不情愿:“干嘛要回去找那個(gè)怪女人……她看起來就不像什么好人?!?/p>
“先去前廳看看電話還能不能用,”諾倫堅(jiān)持道,“確認(rèn)到底是通訊器故障,還是整個(gè)蠟像館的信號(hào)都被屏蔽了?!?/p>
凌九撇撇嘴:“明白。如果是她搞的鬼……”他捏了捏拳頭,“那就抓起來先揍一頓再說!”
艾澤聳聳肩,滿臉無所謂
“我不提倡暴力解決,但如果親愛的你也這么想的話……”
他朝諾倫眨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