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后,密斯卡托尼克大學(xué)。
諾倫正式入學(xué)已滿一月。他站在阿利斯泰爾教授略顯古舊的書房里,窗外是密大標(biāo)志性的哥特式尖頂,投下長長的影子。
“聽說你今天又跟著審查會的人去蠟像館了?”阿利斯泰爾放下手中的古籍,鏡片后的目光溫和卻銳利,“有什么收獲嗎?”
諾倫搖了搖頭,聲音平靜:“那里被融蝕得干干凈凈,一點銀芯的碎屑都沒找到?!?/p>
“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死后會析出銀芯,”阿利斯泰爾的語氣帶著一種導(dǎo)師特有的耐心,“這個道理,艾澤教過你好幾次了。”
“可凌九他,”諾倫的指尖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他不一樣?!?/p>
記憶中那個瘦小卻狡黠的身影瞬間浮現(xiàn)。
“如果你幫我,我就把你的錢包和那什么證還你,幫你保密。如果你不幫我的話......哼哼!”
“《波羅的海之春》!”
“別忘了我哦?!?/p>
“如果沒有銀芯,”諾倫的目光落在書桌厚重的木紋上,聲音低沉下去,“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p>
他停頓片刻,像是在梳理混亂的思緒,“……或許是有人故意把銀芯收走了?還是說,有什么別的細(xì)節(jié)被我忽略了?”
書房的門被無聲地推開。訶勒特代理院長站在門口,剪裁得體的黑色長袍襯得他身形修長。他掃了一眼室內(nèi)的兩人,嘴角似乎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
“希德利絲說你最近上課缺勤率很高,”訶勒特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原來是躲在這里和老師談心?”
“訶勒特院長?!敝Z倫立即站直身體。
“別擔(dān)心,我不是來查考勤的。”訶勒特的目光轉(zhuǎn)向諾倫
“威廉今天回來了,或許你可以和他聊聊?”他補充道,“聽說他已經(jīng)追查到了羅杰斯的行蹤,人已經(jīng)移交給審查會處理了?!?/p>
“明白……我去問問?!敝Z倫向兩人微微頷首
“再見,阿利斯泰爾老師。再見,訶勒特院長。”
他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漸行漸遠(yuǎn),最終被電梯沉悶的運轉(zhuǎn)聲吞沒。
書房里安靜下來。訶勒特走到窗邊
“已經(jīng)一個月了,”他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嘆息,“他還是無法接受凌九離開的現(xiàn)實?!?/p>
阿利斯泰爾摩挲著古籍的封面,緩緩道:“他在責(zé)怪自己。這是每個守密人剛上路時都會經(jīng)歷的必修課,給他一些時間吧?!?/p>
他發(fā)出一聲短促而蒼老的笑聲,“吼吼,反正目前來看,怎么也不能比艾澤那個什么話都往心里憋的性子差?!?/p>
“呵,好久不見了,阿利斯泰爾?!痹X勒特轉(zhuǎn)過身,目光落在老人身上,“最近感覺怎么樣?”
“和我這樣的老家伙談?wù)摗杏X’,似乎有些多余了?!卑⒗固栁⑽u頭,抬眼看向訶勒特,“從剛才諾倫的反應(yīng)來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密斯卡托尼克的院長了?”
“是代理院長?!痹X勒特糾正道,語氣平淡,“以及……你的消息似乎過于滯后了。”
“請原諒,”阿利斯泰爾坦然道,“大家都不太喜歡和我談?wù)撁芩箍ㄍ心峥?。不論如何,”他微微頷首,“恭喜職位升遷——這是你應(yīng)得的。”
“呵……”訶勒特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笑,“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彼掍h一轉(zhuǎn),“聽說你的寶貝徒弟艾澤的本命武器碎了”
“還好,艾澤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本命武器只需再凝聚一個就可以。只不過他要休息一段時間了”
“也好,省的這孩子亂跑”
說道這里,訶勒特的聲音沉下來“人們開始不記得融蝕現(xiàn)象了”
“存在性消除?!卑⒗固柕穆曇舫亮讼氯?,帶著洞悉的蒼涼
“我記得那是洪積290年,還是291年?赫伯特在論文里提出一種假設(shè)……”
他頓了頓,清晰地說出那個冰冷的結(jié)論,“融蝕現(xiàn)象的盡頭,便是抹去人的存在本身。”
“他曾是學(xué)院的驕傲?!痹X勒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復(fù)雜,“誰也想不到,他后來竟殺死了自己的導(dǎo)師,還是以如此殘忍的手段……”
“這很難預(yù)料么?”阿利斯泰爾反問,目光銳利如昔,“我早就提醒過他們了。”
他的聲音低沉而篤定,“自黑夜里滋生的,只能是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p>
他看向訶勒特,眼神凝重,“存在性消除在過去只有零星個例,沒人把它當(dāng)回事。最近卻有頻發(fā)的跡象。”
“我已經(jīng)和審查會取得了聯(lián)系,請他們務(wù)必留心相關(guān)的癥狀?!痹X勒特眉頭微蹙,透露出罕見的憂慮
“只是……”他望向窗外密大陰沉的天空,“從洪積15年第一例有記載的融蝕病癥開始,已經(jīng)過去快三百年了。直到今天,我們對融蝕依然不甚了解?!?/p>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帶著某種預(yù)感,“我有種預(yù)感……這個新來的守密人,或許能成為祛散迷霧的關(guān)鍵?!?/p>
阿利斯泰爾緩緩點頭,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認(rèn)可:“他能記得因融蝕而死的存在,光憑這點就已經(jīng)足夠特別了?!?/p>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墻壁,落在那個年輕圖書管理員離去的方向,“他必然比我們走得更遠(yu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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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華克街44號,蠟像館廢墟
斷壁殘垣浸泡在粘稠的黑色泥沼中,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衰敗氣息。赫伯特站在廢墟邊緣,靴子邊緣沾著幾滴污濁的泥點。
“真是一片廢墟?!彼穆曇羝降瓱o波,“不出三日,這里就會變成一灘黑泥,然后徹底湮滅?!彼麄?cè)頭看向身旁陰影中的男子,“羅杰斯呢?”
“他和黛詩緹絲現(xiàn)在被審查會的瘋狗們逼得四處逃竄?!蹦凶拥穆曇裟:磺澹拔覀兩弦淮我娒娴臅r候,是在西岱的一家療養(yǎng)院。”
“這兩個家伙隨心所欲慣了?!焙詹刈旖枪雌鹨唤z冰冷的弧度,“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xùn),讓他們知道什么叫謹(jǐn)言慎行?!?/p>
“臨走前黛詩緹絲交給我一個東西,”男子從斗篷下伸出手,遞過來一個文件袋,“說是給你的賠禮?!?/p>
赫伯特接過,入手微沉。他拆開封口,抽出一份檔案?!笆裁礀|西……一個人檔案?”
“打開看看,”男子的聲音帶著一絲玩味,“里面有驚喜?!?/p>
赫伯特翻開檔案,首頁的照片和名字映入眼簾。“諾倫.福爾摩斯……?”他低語,指尖劃過紙頁,眼中閃過一絲興味
“真是個有趣的家伙,想不到密斯卡托尼克還藏了這一手?!彼仙蠙n案,發(fā)出一聲輕笑
“看來當(dāng)年的‘提燈事件’還沒讓他們吃夠苦頭?!彼麑n案收好,語氣變得冷冽而充滿目的性,“是時候回學(xué)院看看了,給我最親愛的導(dǎo)師掃掃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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倫蒂尼恩郊外,肖爾迪奇墓地
連綿的陰雨終于停歇,空氣里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濕冷氣息。諾倫在一塊小小的、光禿禿的墓碑前停下腳步。
“福爾摩斯先生!你怎么來了?”凌八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她站在幾步之外,臉上帶著一絲驚訝。
“我來看看凌九?!敝Z倫低聲回答。他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開墓碑表面沾染的幾片落葉和濕冷的碎屑。
墓碑上空空如也,尚未篆刻任何文字。那一片空白,仿佛一道脆弱的屏障,固執(zhí)地延緩著某種殘酷現(xiàn)實的降臨——一旦刻上名字和生卒年月,那個少年就真的永遠(yuǎn)離開了。
“凌八小姐,”諾倫沒有起身,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塊小小的石碑上,聲音平緩,“在蠟像館的時候,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你的真實身份?”
凌八沉默了片刻,才開口,聲音帶著一絲遙遠(yuǎn)的苦澀:“那時候我的腦子很亂,也很害怕……凌九如果見到我這副模樣,一定會傷心的。”
“凌九可不是一般的小孩,”諾倫站起身,轉(zhuǎn)向她,“他能承受的?!?/p>
“是啊……”凌八的視線落在空白的墓碑上,眼神溫柔而悲傷,“他一直是我見過最勇敢堅強的孩子?!?/p>
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下去,“學(xué)院的事我都聽說了。凌九的銀芯……還是沒有任何下落,對么?”
“威廉學(xué)長那邊暫時還沒有新情報?!敝Z倫看著凌八眼中的失落,語氣堅定,“放心吧,凌八小姐。等羅杰斯落網(wǎng)的那一天,我會親自審問。”
凌八緩緩搖了搖頭,嘴角帶著一絲苦澀的笑意:“我知道你不會放棄的。我只是擔(dān)心……”她的聲音里透出深切的恐懼
“我對凌九的記憶,已經(jīng)開始模糊了。我怕即使有一天他真的站在我面前,我也認(rèn)不出他?!?/p>
“那就等忘記的那一天,”諾倫的聲音異常平靜,帶著一種承諾的分量
“我來告訴你吧。你們是怎么相遇的、生活的,他是怎么救你的,又是如何成為了我們的大英雄……”
他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最終消散在掠過墓園、帶著青草氣息的微風(fēng)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