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春汛

入夏后的第一場(chǎng)暴雨來得毫無征兆。

豆大的雨點(diǎn)砸在老宅的玻璃窗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鳴，將整個(gè)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昏沉的水幕里。

陸知遙縮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他不怕黑，不怕獨(dú)處，唯獨(dú)對(duì)這種狂風(fēng)暴雨的天氣毫無抵抗力。

每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炸響的雷聲都會(huì)讓他忍不住打個(gè)寒顫。

客廳里的燈還亮著，陸沉淵應(yīng)該還沒睡。

陸知遙猶豫了很久，直到又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他再也忍不住，抱著枕頭，赤著腳悄悄溜出了房間。

陸沉淵的房門沒有關(guān)嚴(yán)，留著一道縫隙，透出暖黃色的燈光。

他正坐在書桌前，對(duì)著電腦屏幕，似乎在處理什么東西。

“哥……” 陸知遙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推開了門。

陸沉淵聞聲回頭，看到門口抱著枕頭、一臉怯生生的弟弟，愣了一下。

“怎么了？睡不著？”

“雷……雷聲太大了……” 陸知遙低下頭，腳尖在地板上蹭了蹭，“我有點(diǎn)害怕……”

這是他們從小就有的習(xí)慣。

每當(dāng)遇到惡劣天氣，或者陸知遙做了噩夢(mèng)，他總會(huì)跑到陸沉淵的房間里來。

小時(shí)候是擠在一張小床上，后來長大了些，陸沉淵會(huì)在自己房間里給他加床，或者干脆讓他打地鋪。

但自從上了高中，陸知遙就很少再這樣做了，似乎也意識(shí)到了除男女有別之外，兄弟之間也該保持些距離。

陸沉淵看著他濕漉漉的發(fā)梢，大概是跑來時(shí)蹭到了走廊的窗戶，和那雙因?yàn)楹ε露@得有些無辜的眼睛，心一下子就軟了。

所有因?yàn)榍闀鸬挠艚Y(jié)和不快，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

“進(jìn)來吧。” 他站起身，從衣柜里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遞給陸知遙，“擦擦頭發(fā)，別感冒了。”

“嗯。” 陸知遙接過毛巾，乖巧地擦著頭發(fā)，眼睛卻忍不住瞟向陸沉淵的床。

那張床很大，足夠兩個(gè)人睡。

陸沉淵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下，說道：“床上睡吧，我去沙發(fā)?！?/p>

“別啊哥！” 陸知遙連忙拉住他，“沙發(fā)那么小，你睡不好的……我打地鋪就行?！?/p>

“地上涼?！?陸沉淵皺了皺眉，“就擠一下，沒事?！?/p>

這是陸沉淵第一次主動(dòng)提出和他一起睡。

陸知遙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臉上有些發(fā)燙，也不知道是因?yàn)閯偛排苓^來的緣故，還是因?yàn)楦绺绲脑挕?/p>

他沒再拒絕，抱著枕頭，小心翼翼地爬上了陸沉淵的床，縮在靠里的一側(cè)。

陸沉淵關(guān)了電腦，也躺了下來。

兩人之間隔著不算太寬的距離，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窗外持續(xù)不斷的雨聲和雷聲。但這安靜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尷尬和緊張。

陸知遙能聞到陸沉淵身上淡淡的、像是陽光曬過的皂角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顏料氣息。

這味道讓他感到安心，卻也讓他有些不自在。

他僵硬地躺著，眼睛盯著天花板，連呼吸都放輕了。

“還怕嗎？” 陸沉淵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絲沙啞。

“不、不怕了?！?陸知遙連忙回答。

陸沉淵沒再說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窗外的閃電時(shí)不時(shí)照亮房間，映出陸沉淵側(cè)躺的輪廓，他似乎是背對(duì)著自己。

陸知遙悄悄轉(zhuǎn)過頭，看著哥哥的背影。

借著閃電的光，他能看到陸沉淵挺直的脊梁，和露在被子外面的、線條好看的脖頸。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那天在畫室門口，哥哥擋住他視線的樣子，想起了哥哥看他時(shí)，那些偶爾閃過的、他讀不懂的復(fù)雜眼神。

還有剛才，哥哥說“就擠一下”時(shí)，那略顯不自然的語氣。

陸知遙的心里泛起一絲奇怪的感覺，像有只小蟲子在輕輕爬動(dòng)。

就在這時(shí)，又一道巨大的雷聲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仿佛就在耳邊炸開。

“?。　?陸知遙嚇得一哆嗦，下意識(shí)地往旁邊一縮，整個(gè)人都貼到了陸沉淵的背上。

幾乎是同時(shí)，陸沉淵的身體也猛地一僵。

陸知遙能清晰地感受到哥哥背部傳來的溫?zé)嵊|感，和他身上那讓人心安的味道。

他嚇得不敢動(dòng)，心臟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因?yàn)槔茁?，還是因?yàn)榇丝痰挠H密接觸。

“對(duì)、對(duì)不起哥……” 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歉，想要挪開身子。

就在他準(zhǔn)備動(dòng)彈時(shí)，一只手突然伸了過來，輕輕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是陸沉淵的手。

他的手心很暖，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別動(dòng)?！?陸沉淵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作用，“就這樣吧，睡吧?！?/p>

陸知遙愣住了。

他能感覺到那只手沒有離開，就那樣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睡衣，傳遞到他的皮膚上。

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雷聲也不再那么可怕。陸知遙的心跳漸漸平復(fù)下來，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感包裹了他。

他慢慢放松下來，身體也不再僵硬。

不知不覺中，他靠得更近了一些，鼻尖幾乎要碰到陸沉淵的后頸。

陸沉淵的身體一直保持著緊繃的狀態(tài)，直到感覺到身邊的人呼吸逐漸均勻，似乎是睡著了，他才緩緩地、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頭。

借著窗外偶爾閃過的微光，他能看到陸知遙熟睡的臉。

少年的眉頭舒展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嘴角微微上揚(yáng)，像是在做什么好夢(mèng)。

陸沉淵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那里帶著健康的粉色，柔軟而飽滿。

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dòng)猛地涌上心頭，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低下頭，吻上去。

這個(gè)念頭讓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重新背對(duì)著陸知遙，閉緊了眼睛，拳頭卻在被子里緊緊地攥著。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dòng)，不是因?yàn)楹ε?，而是因?yàn)橐环N極致的渴望和隨之而來的、深深的恐懼。

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

他是他的哥哥。

黑暗中，陸沉淵的臉上露出了痛苦而掙扎的表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少年溫?zé)岬纳眢w，和那均勻的呼吸聲，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這一夜，注定無眠。

而熟睡中的陸知遙，卻對(duì)這一切渾然不覺。

他只是覺得，哥哥的懷抱，比任何時(shí)候都要溫暖和安心。

窗外的雨還在下著，仿佛要將這個(gè)夜晚的秘密，永遠(yuǎn)地埋葬在雨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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