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場被午后的陽光曬得滾燙，塑膠跑道上蒸騰起一股獨(dú)特的氣味。體育課的自由活動時間，喧囂聲浪如同沸騰的開水鍋。男生們吆喝著在籃球架下?lián)]灑汗水，女生們?nèi)宄扇?，或坐在樹蔭下聊天，或繞著跑道散步。

林星遙抱著膝蓋，獨(dú)自坐在靠近器材室后墻的一小片狹窄陰影里。她不喜歡這種劇烈運(yùn)動后的燥熱和嘈雜，只想找個角落安靜地吹吹風(fēng)。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球場，掠過笑鬧的人群，最終停留在操場另一端，靠近操場鐵絲網(wǎng)圍墻的角落。

那里孤零零地坐著一個女生。深藍(lán)色的運(yùn)動校服襯得她皮膚格外白皙，梳著簡單的馬尾，碎發(fā)被風(fēng)吹得貼在臉頰邊。她沒有看球場上奔跑的身影，也沒有和任何人交談，只是微微蜷著膝蓋，低著頭，全神貫注地盯著捧在手里的……一個巴掌大的游戲機(jī)屏幕？陽光有些晃眼，她還不時抬手遮在屏幕上方，小巧的指尖在手柄按鍵上飛舞，速度快得幾乎帶了殘影。

那是一種格格不入的專注，與世界無關(guān)的疏離。就像一滴油落入了沸騰的水里，安靜地懸浮著。

林星遙的心弦像是被什么輕輕撥動了一下。她知道這個女生，開學(xué)第一天就坐在第三組靠后的位置，名字好像是……蘇念晚？成績特別好！她看起來總是很安靜，像角落里一株沉默的植物。此刻那種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孤獨(dú)感，奇異地與林星遙心底某個角落產(chǎn)生了共鳴。

心臟在胸腔里咚咚地跳著，比剛才跑完步跳得還要快一些。林星遙深吸了一口氣，清涼的空氣帶著塑膠和青草的味道涌入肺腑。她撐著膝蓋站起身，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潮濕。她拍了拍校服褲子上沾到的灰，一步步朝著那個角落走去。

腳下的塑膠顆粒在鞋底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越靠近，越能看清那個叫蘇念晚的女生。她垂落的睫毛很長，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鼻尖小巧，嘴唇微微抿著，似乎遇到了游戲里的難關(guān)，眉心幾不可察地蹙起一個小疙瘩。陽光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你……你好？”林星遙的聲音有點干澀，像許久沒上油的齒輪。她在蘇念晚面前兩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腳步，雙手有些局促地絞著校服衣角。

游戲機(jī)按鍵的“噼啪”聲驟然停頓。她抬起頭。那是一雙很清澈的眼睛，瞳孔的顏色偏淺，像陽光下干凈的琥珀。眼神里沒有被打擾的不悅，只有被打斷后的些許茫然和探究。她看著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的林星遙，眨了眨眼，似乎在確認(rèn)對方的身份。陽光落在她臉上，細(xì)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嗯？”她發(fā)出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尾音微微上揚(yáng)。

“我……我叫林星遙?！绷中沁b的臉頰又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熱，“看你一個人……嗯……要不要一起坐那邊樹蔭下？那邊涼快一點。”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幾棵大樟樹，樹下已經(jīng)坐了幾個同班的女生。

蘇念晚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膝蓋上的游戲機(jī)屏幕。屏幕上是一個色彩斑斕的像素小人正卡在某個復(fù)雜的跳躍平臺上，頭頂掛著一個鮮紅的 “GAME OVER”。她似乎很隨意地聳了下小巧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種奇怪的平靜和直白：“不用了。她們剛才在聊明星八卦和追劇，我不認(rèn)識那些人，也聽不懂?！彼D了頓，目光重新落回林星遙臉上，像是陳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而且，你頭發(fā)上趴著一條很小的綠色毛毛蟲。”

林星遙：“?。?！”

瞬間，所有的勇氣和社交辭令都飛到九霄云外！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林星遙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猛地?fù)u頭甩辮子，雙手胡亂地在頭頂抓撓，聲音都變了調(diào)：“哪里？哪里？！”

“左邊，鬢角那里，”蘇念晚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波瀾，甚至帶著點觀察的意味，“它動作很慢?！?/p>

林星遙手忙腳亂，指尖終于觸碰到一小點冰涼、蠕動的東西！她頭皮發(fā)麻，用盡平生最快的速度捏住那點恐怖的東西，狠狠甩了出去！一條碧綠細(xì)小的青蟲在空中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消失在操場邊的草叢里。

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襲來，林星遙捂著砰砰亂跳的心臟，臉頰滾燙，一半是驚嚇，一半是剛才自己那番“英勇”動作的羞窘。

“它走了?！碧K念晚平靜地陳述，仿佛剛才只是指點了對方衣服上沾了片葉子?！澳悴慌孪x？”她抬頭看向林星遙，琥珀色的眼睛里帶著一絲純粹的好奇。

林星遙喘勻了氣，看著蘇念晚那雙干凈得不染塵埃的眼睛，心里那點驚嚇和羞窘竟奇異地消散了大半，反而涌上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誕感。面對這種直白到近乎天然的攻擊性提問，她反而放松了下來。

“怕……怕得要死?！彼蠈嵆姓J(rèn)，帶著點劫后余生的虛弱，在距離蘇念晚半臂遠(yuǎn)的地方也坐了下來，曲起膝蓋抱住?！坝绕涫蔷G色的，軟軟的……”她做了個惡寒的表情。

蘇遲遲點點頭，像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數(shù)據(jù)反饋。“噢?！彼龖?yīng)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游戲機(jī)上，拇指熟練地按下了重啟鍵，像素小人再次出現(xiàn)?！澳阃孢@個嗎？”她將黑色的游戲機(jī)屏幕朝林星遙的方向側(cè)了側(cè)，問道。屏幕上是一個像素風(fēng)的平臺跳躍游戲，畫面簡潔流暢。

林星遙湊過去看了看，屏幕上像素小人正靈巧地跳躍翻滾?！斑馈瓫]玩過?！彼行┚狡鹊?fù)u搖頭，自己好像除了看書練琴，對這些確實不在行。

“操作很簡單?！碧K念晚難得地多說了幾個字，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說明書，“方向鍵跑跳，A鍵攻擊，B鍵下蹲滑鏟。關(guān)鍵是節(jié)奏和預(yù)判?！彼贿呎f，纖細(xì)的手指一邊在按鍵上飛快地操作著，像素小人在復(fù)雜的管道和平臺上穿梭跳躍，行云流水。

林星遙看得有些眼花繚亂，但那份專注和指尖流淌的、與音樂節(jié)奏感截然不同卻又隱隱相通的韻律，讓她覺得新奇又親切?！澳阃娴煤脜柡??！?/p>

“習(xí)慣了。”蘇念晚盯著屏幕，小小的舌尖無意識地舔了下唇角，那是她遇到難關(guān)時不自覺的小動作。屏幕上，像素小人一個漂亮的滑鏟，躲過了從天而降的巨大齒輪?！皠偛拍莻€毛毛蟲，”她突然毫無征兆地又把話題繞了回去，指尖操作不停，“其實沒什么好怕的。它比你更不想碰到你。”

林星遙：“……”

這天，聊得真是……千回百轉(zhuǎn)。林星遙看著身旁這個思維跳躍、言語直白得近乎不通人情世故，卻又帶著某種奇異專注力的少女，心底深處那點初來乍到的疏離感，仿佛被這毫無章法卻又無比真實的對話悄然融化了一角。樹蔭下的八卦聲浪遠(yuǎn)遠(yuǎn)傳來，像另一個世界的背景音。她們坐在操場角落這片小小的陰影里，一個對著屏幕按鍵如飛，一個看著對方靈巧的手指發(fā)呆。

夏末的風(fēng)拂過，帶著草葉的清香和一絲屬于少女時代獨(dú)有的、笨拙而真誠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