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羅鎮(zhèn)外殘陽如血，將鳴沙山的輪廓染得猙獰，唐斬拄著驚鴻刀半跪在地，刀刃嵌入沙礫三寸，壓出的沙紋里還凝著未干的血珠。
江晚吟指尖銀針剛收回一半，西側(cè)沙丘的毒霧已漫到丈許外，被她袖中飛出的藥粉撞出一片滋滋作響的白霧——那鬼面人甩出的毒霧里摻著魔氣，竟能蝕穿她平日里百試百靈的解毒散。
“這些人有毛病吧，既然讓我們來這里，一路上又橫加阻攔！來的又是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雜魚，明擺著送人頭吧！”
來到西域后，歷經(jīng)無數(shù)次場廝殺，雖然每一次都將對手擊潰，起初眾人不以為意。但是面對層出不窮的暗算和偷襲，連平時嘴里念叨著要修身養(yǎng)性的道士，也失去了耐心。
“小心！”
顧玄心拔劍出鞘，劍身映出東側(cè)異動，西域老者的骨笛聲陡然轉(zhuǎn)厲，像是有無數(shù)根細針鉆進人的耳膜。原本溫順跪伏的駱駝突然發(fā)出哀鳴，龐大的身軀齊齊栽倒，駝鈴墜子應(yīng)聲碎裂，黑色蟲潮如崩裂的墨汁般涌出來，落地時發(fā)出甲殼碰撞的脆響，轉(zhuǎn)瞬化作一個個高約丈許的傀儡。
這些傀儡渾身覆蓋著黑蟲凝結(jié)的硬殼，臉上沒有五官，唯有兩把彎刀在指間旋轉(zhuǎn)，刀面反射的光比沙漠的日頭更刺目。二十余具傀儡呈扇形包抄過來，腳下的流沙被踩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大地都在跟著骨笛聲震顫。
“是黑煞蟲傀儡術(shù)。”
殷長歌的聲音帶著一絲凝重，他袖中的銅錢仍在瘋狂打轉(zhuǎn)，碰撞聲急促得像擂鼓，。
“西域百鬼門的禁術(shù)，用活人精血飼蟲，再以骨笛控蟲成兵，傀儡不死不滅，除非毀掉控蟲的骨笛?！?/p>
他話音未落，最前排的三具傀儡已踏著沙浪沖來，彎刀劈出的勁風刮得人臉生疼。顧玄心揮劍格擋，“當”的一聲脆響，劍身在傀儡彎刀上彈開，震得她虎口發(fā)麻——這些傀儡的力氣竟比尋常武林高手還要大上三分。
江晚吟剛將一根銀針扎進一個傀儡后心，轉(zhuǎn)身時正見一具傀儡的彎刀朝自己劈來。她足尖點地掠過去，袖中飛出七枚銀針，精準釘在傀儡關(guān)節(jié)處?？珊谙x凝結(jié)的關(guān)節(jié)只是頓了頓，銀針便被蟲殼里滲出的黑液腐蝕得銹跡斑斑，傀儡的動作絲毫未停。
“尋常手段沒用！”
江晚吟急喝一聲，反手抽出腰間軟劍，劍穗上的藥囊被她捏碎，藥粉撒在劍身上，泛出一層淡淡的金光，“這蟲殼有魔氣護體！”
此時西側(cè)的鬼面人仍站在沙丘上，像尊沉默的石像，他沒有再放毒霧，只是靜靜看著下方的混戰(zhàn)，鬼面嘴角的裂痕仿佛在無聲冷笑。
殷長歌的目光始終沒離開他，指尖掐著的法訣越來越快，袖中的銅錢突然齊齊飛出，在空中連成一道金色弧線，堪堪擋下鬼面人暗中甩出的三道黑色氣勁。
“殷兄，先解決眼前的麻煩！”
顧玄心被兩具傀儡纏住，劍招漸漸散亂。他瞥見唐斬臉色蒼白如紙，嘴唇泛著青黑——剛才混戰(zhàn)中沾到的蠱毒正在發(fā)作，江晚吟的銀針只能暫時壓制，若不盡快脫身，恐怕?lián)尾贿^半個時辰。
殷長歌深吸一口氣，目光從鬼面人身上移開，落在那個吹骨笛的西域老者身上。老者站在傀儡陣后方，花白的胡子隨著骨笛聲微微晃動，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笑意。他每吹一個長音，傀儡的動作就快一分，黑蟲凝結(jié)的軀體上甚至滲出淡淡的黑氣，顯然是在催谷禁術(shù)的威力。
“顧兄弟，護好唐兄！”
殷長歌突然開口，聲音比剛才清亮了數(shù)倍。他原本松散的道袍袖口無風自動，腰間的桃木劍“噌”地跳出劍鞘，懸在他身前三尺處。那些剛才還在瘋狂打轉(zhuǎn)的銅錢突然停下，一枚枚嵌進他的指縫，泛出溫潤的玉色光澤。
“老子忍你們很久了！”
眾人都是一愣，他們認識的殷長歌，向來是個性子溫和的年輕道士，平日里除了掐訣算卦，最多也就用銅錢打打小毛賊，誰也沒見過他動真格的本事?？纱丝趟苌淼臍庀⑷徊煌?，原本平和的眼神變得銳利如鷹，指尖銅錢流轉(zhuǎn)的金光里，竟隱隱有符文在閃動。
“這是……道家玄門的御器術(shù)？”
江晚吟一邊給唐斬喂下解毒丹，一邊驚訝地抬頭。她曾在古籍里見過記載，御器術(shù)是早已失傳的道門絕學，需以自身靈力為引，驅(qū)動器物如臂使指，尋常道士能御三兩件器物已是極限，可殷長歌指縫里的銅錢就有七枚，加上那柄懸在空中的桃木劍，足足八件法器。
西域老者顯然也沒把這個年輕道士放在眼里，骨笛聲陡然拔高，三具傀儡舍棄顧玄心，齊齊朝殷長歌撲來。彎刀劃破空氣的銳響幾乎要蓋過笛聲，黑蟲外殼在陽光下泛著油光，看起來堅不可摧。
殷長歌卻不退反進，左手捏了個劍訣，懸在空中的桃木劍突然暴漲三寸，劍身浮現(xiàn)出密密麻麻的紅色符文。
“去！”他輕喝一聲，桃木劍化作一道紅光，精準斬在最前面那具傀儡的脖頸處。
誰也沒想到，看似普通的桃木劍竟有如此威力。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黑蟲凝結(jié)的脖頸應(yīng)聲斷裂，傀儡的頭顱滾落在沙地上，裂開成無數(shù)只小蟲子，卻在接觸到桃木劍散出的紅光時紛紛化為灰燼。失去頭顱的傀儡身軀晃了晃，竟真的癱軟在地，化作一灘黑色蟲泥。
“不可能！”
西域老者失聲驚呼，骨笛聲都亂了半拍。他的黑煞蟲傀儡從未被如此輕易擊潰過，這桃木劍上的氣息……分明是至陽至純的道家靈力，正是陰邪蟲蠱的克星！
殷長歌沒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右手一揚，指縫里的七枚銅錢齊齊飛出。銅錢在空中打著旋，每一枚都帶著金芒，像七顆流星撞向另外兩具傀儡。銅錢沒入傀儡胸口的瞬間，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光芒，仿佛有七個小太陽在沙地上炸開。
“啊——”傀儡體內(nèi)傳出無數(shù)蟲豸被灼燒的尖嘯，黑蟲凝結(jié)的軀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銅錢上的符文透過蟲殼滲出來，在沙地上烙下七個“雷”字印記。兩具傀儡連彎刀都沒來得及落下，就徹底化為烏有。
這一手干凈利落，看得顧玄心等人目瞪口呆。江晚吟更是睜大了眼睛，她突然想起前幾日殷長歌給唐斬卜卦時，銅錢落地的異象——當時她只當是巧合，現(xiàn)在看來，這年輕道士的本事，恐怕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還要深不可測。
“豎子找死！”西域老者又驚又怒，骨笛聲變得狂躁刺耳。剩下的十幾具傀儡突然加快速度，像潮水般涌向殷長歌，彎刀交織成一片刀網(wǎng)，連陽光都被擋在了外面。
“懶得和你們較真，覺得我好欺負是吧！交出解藥，放你們一馬！”
“否則，準備投胎轉(zhuǎn)世吧！”
殷長歌腳下踏起七星步，身形在傀儡間靈活穿梭，桃木劍在他手中變幻出萬千劍影。他的動作看似輕盈，卻每一步都踩在傀儡攻擊的間隙里，桃木劍所過之處，總能精準找到傀儡的弱點——要么是關(guān)節(jié)連接處，要么是胸口蟲核所在，每一劍落下，必有一具傀儡化為蟲泥。
可傀儡數(shù)量實在太多，倒下一具，立刻就有另一具補上，西域老者吹得面紅耳赤，骨笛上甚至滲出了黑色的汁液，顯然是在燃燒精血催谷禁術(shù)。
“老頭，你還行嗎？你繼續(xù)！”
那些傀儡的動作越來越快，黑蟲外殼上的黑氣也越來越濃，連桃木劍的紅光都被削弱了幾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得先解決那個吹笛的！”顧玄心看出了關(guān)鍵，他虛晃一招逼退身前的傀儡，想繞到老者身后，卻被四具傀儡死死纏住，根本無法突圍。
殷長歌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他避開一具傀儡的彎刀，桃木劍反手刺出，釘住對方的手腕，同時左手飛快掐訣，三枚銅錢突然掉頭，朝著西域老者飛去?？蛇€沒靠近，就被老者身邊突然冒出的六具傀儡擋了下來，銅錢撞在傀儡身上，只打出幾個淺坑。
“他身邊有傀儡護著！”
江晚吟急道，她剛幫唐斬穩(wěn)住傷勢，正想加入戰(zhàn)局，卻見西側(cè)的鬼面人動了。那道黑影如鬼魅般滑下沙丘，手中甩出的毒霧不再是對著唐斬，而是朝著殷長歌的方向飄去——毒霧里夾雜的魔氣比剛才更濃，顯然是想趁他對付傀儡時偷襲。
“小心！”江晚吟揚手甩出一把藥粉，卻被毒霧里的魔氣瞬間吞噬。她心中一沉，這鬼面人的實力遠在她預(yù)料之上，殷長歌腹背受敵，恐怕要糟。
就在這時，殷長歌突然停下腳步，他沒有回頭看毒霧，而是雙手快速結(jié)印，桃木劍猛地插在地上，劍身上的符文瞬間亮起，在沙地上拓開一個巨大的八卦陣圖。七枚銅錢懸浮在八卦陣的七個卦位上，金光與紅光交織，形成一道半圓形的光罩，將顧玄心、江晚吟和唐斬都護在里面。
毒霧撞在光罩上，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卻怎么也滲不進來。那些撲向光罩的傀儡更是被金光彈開，黑蟲外殼在接觸光罩的瞬間就開始融化，嚇得剩下的傀儡不敢再靠近。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殷長歌口中念起道家真言，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隨著他的念誦，八卦陣圖開始旋轉(zhuǎn)，光罩越來越亮，連天空的殘陽都仿佛被這光芒比了下去。
“說了此行有驚無險，道爺怎么會騙你們！”
顧玄心白了道士一眼，但是他卻不覺得道士在吹牛了，他看出這個不著調(diào)的道士，確實有幾分本事。
西域老者的骨笛聲突然變得嘶啞，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與傀儡之間的聯(lián)系正在被光罩上的力量切斷。那些黑煞蟲在光罩的金光里瑟瑟發(fā)抖，有的甚至開始啃噬同伴，顯然是承受不住至陽靈力的壓制。
“破！”殷長歌雙目圓睜，右手猛地拍向地面。八卦陣圖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光芒，七枚銅錢同時射出光柱，分別擊中遠處的七具傀儡。
更驚人的是，桃木劍插著的地方突然裂開一道縫隙，一股灼熱的氣浪從地下噴涌而出，沿著沙礫的紋路蔓延，所過之處，所有傀儡都像被投入烈火的冰塊，瞬間化為烏有。
骨笛聲戛然而止，西域老者手里的骨笛“咔嚓”一聲斷成兩截，他捂著胸口后退幾步，噴出一口黑血——控蟲術(shù)被破，他遭到了禁術(shù)的反噬。
光罩緩緩散去，殷長歌收回桃木劍和銅錢，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剛才那一招消耗了他不少功力。他看向西側(cè)，鬼面人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縷淡淡的魔氣在風中飄散。
“臭道士可以啊……你這本事，藏得也太深了！”顧玄心收劍入鞘，走到他身邊，語氣里滿是驚嘆。
“不過接下來得看你的了，我可打不動了?！?/p>
“看我？道長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殷長歌笑了笑，擦了擦額角的汗：“略懂些皮毛罷了，若非情況緊急，也不敢在各位面前獻丑?！?/p>
他看向仍在地上喘息的唐斬，“先看看唐兄的傷勢吧，鬼面人和這西域老者背后，恐怕還有更大的來頭?！?/p>
江晚吟正扶著唐斬起身，聞言點了點頭：“他中的蠱毒混了魔氣，得找個清靜地方仔細化解。這鳴沙山不能久留，我們得盡快離開?！?/p>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沙漠的風漸漸變冷。遠處的沙丘陰影里，鬼面人靜靜站著，鬼面下的目光落在殷長歌剛才施展八卦陣的地方，指尖輕輕摩挲著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著的“魔”字在夜色中隱隱發(fā)光。
而在更遙遠的西域深處，一座被黑沙環(huán)繞的城池里，萬蠱婆婆正坐在白骨王座上，聽著手下的回報。她枯瘦的手指捻著一只通體漆黑的蠱蟲，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玄門的后人？有意思……看來這場游戲，要越來越好玩了。”
沙海的夜，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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