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不是虛無,而是一種黏稠的、帶有溫度的黑暗,像深海最底層的潮汐,將一切感官溫柔地裹住。痛苦被過濾,恐懼被稀釋,意識散作微光,在洋流中緩緩浮沉。
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呃……”
一聲低啞的呻吟劃破寂靜,林默猛地睜開眼。
燈塔之心懸在球形空間的正中,銀輝恒定,像一枚永不熄滅的晨星。四周沒有風暴般的數據湍流,也沒有刺耳的警報,只有神圣的靜默。
然而身體比意識更先回到現實。
后背像被燒紅的鐵網烙住,每一次呼吸都牽動斷裂的肋骨;肩膀的焦肉傳來新鮮而尖銳的灼痛;四肢灌了鉛,任何細微動作都伴隨骨節(jié)摩擦的呻吟。一層半透明的生物凝膠覆在皮膚表面,散發(fā)淡青熒光,緩慢修復創(chuàng)口——燈塔之心的維生協議自行啟動。
他艱難側頭。
許樂躺在不足兩米處,同樣被凝膠包裹。
她的呼吸綿長,唇角甚至帶著久違的弧度,像做了好夢的孩子。芯片殘留的冰藍色紋路已褪得干干凈凈,只剩嬰兒般潔凈的皮膚。睫毛抖了抖,她睜眼。
琥珀色瞳孔里,第一次沒有了寒光與痛苦,只有初生的懵懂。
“……你是誰?”
聲音輕得像落雪。
林默喉嚨發(fā)澀:“林默。”
“許樂……是我的名字?”
她微微歪頭,像在聽一段遙遠的風聲。
記憶被連根拔起,卻干凈得沒有一絲腐臭。
林默胸口發(fā)悶——遺忘的代價,總好過被芯片奴役。
另一側,傳來壓抑的嗆咳。
“咳……咳咳……”
陳銳靠墻半坐,凝膠滑落,露出完好卻過分蒼白的臉。他的瞳孔不再是吞噬星海的漩渦,而是一片暴風雨后的廢墟——疲憊、混亂、愧疚、以及被真相壓垮的滄桑。
“老K……”
他沙啞地吐出兩個字,像吐出帶血的玻璃碴。
林默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通道的破口處,老K佝僂的遺體仍保持最后的姿勢——胸膛洞開,機械心臟化作焦黑碎屑,嘴角卻凝著釋然的微笑。半截桃木手杖靜靜躺在手邊,像一截熄滅的火把。
陳銳踉蹌起身,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
林默拖著傷腿跟上。
許樂遲疑片刻,赤足追來,輕輕抓住林默的衣擺,像抓住唯一的浮木。
三人停在老K身前。
陳銳緩緩蹲下,顫抖的指尖停在老K額前半寸,終究不敢觸碰。
一滴熱淚砸在金屬地板,發(fā)出清脆的“嗒”。
“他點燃自己……為了替我贖罪?!?/p>
聲音低到近乎氣音。
林默沉默。
老K的右手卻在這時微微松開——
掌心躺著一枚純黑U盤,指示燈以心跳的頻率閃爍紅光。
陳銳取出U盤,指尖剛靠近接口,便悶哼一聲,冷汗?jié)L落。
“起源”殘余在他體內翻涌,像被激怒的獸群。
他抬眼,血絲縱橫:“你的神經鏈路……蘇晚的碎片……也許能溫和讀取?!?/p>
林默接過U盤。
指尖觸碰的剎那——
嗡——
蘇晚的燈塔碎片在意識深處亮起,像一枚溫柔的月。
沒有數據洪流,沒有撕裂。
老K的聲音,帶著金屬共振的尾音,緩緩流入:
「孩子們,若你們聽見,我已歸塵。
燈塔的罪起于我們的狂妄。
引航之光已熄,搖籃曲終章已奏——
扭曲的靈魂得以安眠,此為幸事。
然,危機未除?!?/p>
「“蜂巢”并非孤立,根系深植于“創(chuàng)生科技”(Genetech)。
昔日的同伴——“觀察者”伊甸(Eden)——
已將燈塔技術扭曲為“意識烙印”與“群體操控”的工具。
蜂巢衛(wèi)隊,僅為其獠牙?!?/p>
「U盤內藏伊甸主基地坐標,以及關鍵證據。
但蘇晚的備份……疑似落入伊甸之手。
意圖未明,絕非善意?!?/p>
「前路兇險,抉擇在汝。
公開證據,可撼創(chuàng)生,亦引滔天巨浪;
潛入摧毀,九死一生。
吾之使命已畢。
未來……交予汝手?!?/p>
「陳銳,你體內的“起源”是詛咒,也是火種。
林默,你是錨點,連接過去與未來。
許樂……純凈如初雪,勿讓她再染塵埃。
愿星光照亮前路——」
聲音戛然而止。
林默睜眼,血絲爬滿眼白。
“幕后主使是創(chuàng)生科技,伊甸——蘇晚的備份可能在他們手上?!?/p>
話音未落——
嘀——嘀——嘀——!
燈塔之心的柔光驟轉猩紅,警報如尖刀。
「警告!蜂巢衛(wèi)隊·精英級×5 逼近!
攜帶重型破拆武器、精神干擾儀!
防御系統(tǒng)能量枯竭!
倒計時:3分12秒!」
鐵靴踏擊金屬的震顫,從通道深處傳來,像死神的鼓點。
林默攥緊U盤,指節(jié)發(fā)白。
陳銳抹去淚痕,眼底浮起冰藍色的電火花。
許樂茫然,卻本能地貼緊林默。
“走!”
林默低吼,聲音像刀口滾過碎石。
三人踉蹌沖向球形空間另一側——
一道被忽略的圓形氣密門,正亮起幽藍逃生標識。
老K最后的仁慈。
門緩緩開啟,冷風裹著未知的氣息撲面而來。
林默握緊許樂的手,陳銳最后回望一眼老K的遺容——
那抹微笑在紅光里,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
“別讓他白死?!?/p>
陳銳低語,轉身踏入黑暗。
門閉合。
警報聲、腳步聲、世界崩潰的聲響,被隔絕在身后。
新的逃亡,在蘇醒的劇痛與真相的烈焰中,
再次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