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府的月色總帶著三分清寂,沈棠將新繪的京郊地圖鋪開在案上,指尖劃過標注著紅圈的廢窯位置。“無名十九傳回消息,蕭景這幾日頻繁調(diào)動私兵,卻不是往廢窯去,反倒在城南糧倉囤了大批糧草?!?/p>
漆言正用銀簪挑開斷腸草的花瓣,聞言抬眼:“囤糧?他若想謀逆,該趁秋收前搶占軍械庫才對。”劉昭月啃著蜜餞湊過來:“會不會是聲東擊西?故意讓我們以為他要動糧倉,實則還在盯著兵器庫?”
沈棠搖頭,指尖點向地圖角落的驛站:“他囤糧的位置,恰好能接應(yīng)從北疆來的商隊。我爹說過,鎮(zhèn)國公在北疆經(jīng)營多年,那些商隊明著販皮毛,實則一直在替他轉(zhuǎn)運私鐵?!彼鋈恍α诵Γ八绞遣刂粗?,越說明糧倉才是要害?!贝巴鈧鱽硪孤兜温涞妮p響,漆言忽然放下銀簪:“蕭許晴今早在御花園攔住我,塞了盒杏仁酥?!彼〕鲥\盒,里面的酥餅被壓得有些碎,“她說……若我肯‘回頭’,之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p>
“呸,她以為她是誰?”劉昭月啐了一口,“肯定是想穩(wěn)住你,好趁機對我們下手。”
沈棠卻捻起一塊碎餅,鼻尖輕嗅:“這杏仁酥用的是西域的巴旦木,尋常鋪子買不到,倒是……”她頓了頓,想起太子早已領(lǐng)兵出征,改口道,“倒是皇后宮里上個月剛進了一批?!彼а劭聪蚱嵫裕八室庥脤m里的點心,是想讓我們懷疑皇后?還是想借你的手,把水攪渾?”漆言指尖摩挲著錦盒上的纏枝紋,想起蕭許晴遞點心時的眼神——那里面有算計,有自負,卻藏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像怕被拒絕的小姑娘。他喉間發(fā)緊:“她或許……也不全是裝的。”
“都這時候了還替她說話?”劉昭月瞪他,卻被沈棠拉住。
沈棠搖搖頭,轉(zhuǎn)而說起別的:“我爹今下午找我去書房,沒說別的,只讓我記住‘棋逢險招,先守后攻’?!彼肫鸶赣H當時的眼神,雖帶著擔憂,更多的卻是信任,“他說,我們手里的證據(jù)夠多了,不必急于一時,先看清對方的棋路再說?!?/p>
此時的鎮(zhèn)國公府,蕭許晴正對著銅鏡卸妝。侍女在旁稟報:“小姐,五皇子收下了點心,卻沒說什么?!?/p>
銅鏡里的少女卸下釵環(huán),露出清麗卻帶戾氣的眉眼。她指尖劃過鏡沿,想起今早御花園的場景——漆言接過錦盒時,指尖擦過她的手背,那點溫熱竟讓她心跳漏了半拍。她明明是想利用他,可看到他對著沈棠笑時,心里那點算計竟摻了酸意。“他沒說什么,就是最好的反應(yīng)?!笔捲S晴冷笑一聲,掩去眼底的復雜,“他越猶豫,越說明沈棠那邊沒給他足夠的底氣。派人盯緊國師府,看他們今夜會不會動糧倉。”
侍女領(lǐng)命退下,蕭許晴卻拿起一枚青銅令牌——與給漆言的那枚一模一樣。她摩挲著上面的火焰紋,忽然想起去年宮宴,漆言獨自坐在角落剝橘子,果皮撕得整齊,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竟有種干凈的溫柔。她當時只覺得礙眼,如今想來,那樣的干凈,在這滿是算計的京城里,倒成了稀罕物。
“蠢貨?!彼吐暳R了句,不知是罵漆言看不清局勢,還是罵自己竟對枚棋子動了妄念。
三更時分,國師府的三人果然動了。沈棠讓無名十九去糧倉附近放火佯攻,自己則與漆言、劉昭月潛去廢窯——蕭景既在糧倉布了重兵,廢窯的守衛(wèi)定會空虛,這正是抄他兵器名冊的好時機。
誰知剛摸到廢窯外,就見暗處射出幾支冷箭,箭簇在月光下泛著銀光——竟是鎮(zhèn)國公府特有的材質(zhì)!
“有埋伏!”劉昭月拔劍格擋,火星濺在她護腕上,“蕭景這老狐貍,早就猜到我們會來!”
漆言拉著沈棠躲到斷墻后,看著箭雨密集的方向,忽然皺眉:“不對,這箭法太亂,不像是蕭景的親兵?!彼肫鹗捲S晴那盒杏仁酥,心頭一緊,“是蕭許晴!她想借我們的手,毀掉廢窯的證據(jù)!”
沈棠瞬間明白:蕭景要保兵器庫,蕭許晴卻想滅口,父女倆的心思竟沒擰到一處。她對著暗處打了個呼哨,無名十九帶的人立刻從側(cè)翼包抄,火光中,果然看到幾個穿著鎮(zhèn)國公府服飾的人影在往窯里潑油,像是要焚盡一切。
“攔住他們!”沈棠揚聲道,指尖彈出幾枚銀針,精準打中潑油人的手腕。
混亂中,漆言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遠處觀望,正是蕭許晴的貼身侍女。那侍女見計劃敗露,竟咬碎了口中的毒藥——死士的做派,卻帶著皇后宮里特有的銀質(zhì)耳墜。
“果然有皇后的人摻和?!逼嵫缘吐暤溃笆捲S晴想借皇后的手除掉我們,順便嫁禍?!?/p>
沈棠望著被撲滅的火勢,看著從窯里搜出的兵器名冊,忽然笑了:“她越是急著滅口,越說明這名冊里有她怕我們看到的東西?!彼_名冊,在最后一頁看到幾行被涂改的字跡,隱約能辨認出“北疆”“糧草”“皇后”字樣。
此時天邊已泛起魚肚白,三人帶著名冊返回國師府,剛進門就撞見沈弘紀站在廊下。
“一夜未歸,倒是收獲不小?!鄙蚝爰o接過名冊,翻到最后一頁時眼神一凜,隨即看向沈棠,“看出什么了?”
“蕭景想借北疆勢力謀反,蕭許晴卻想拉皇后下水,而皇后……或許早就知道他們的計劃?!鄙蛱臈l理清晰道,“他們看似是一伙,實則各有各的算盤?!?/p>
沈弘紀點點頭,拍了拍她的肩:“不錯,能看出這層,說明你沒被表象迷眼?!彼Z氣沉了沉,“但記住,博弈最忌急躁。他們父女離心,本就是破綻,你們只需再等幾日,讓他們內(nèi)訌加劇,自會露出更大的馬腳?!鄙蛱耐赣H鬢角的銀絲,忽然明白他那句“先守后攻”的深意。她回頭看向漆言和劉昭月,兩人雖面帶倦色,眼底卻都亮著光——這場暗棋,他們才剛摸到棋盤的邊角,真正的較量,還在后頭。
而鎮(zhèn)國公府的密室里,蕭許晴正跪在蕭景面前,聽著父親的怒罵。
“你擅自動手,差點毀了我的心血!”蕭景將名冊殘頁摔在她臉上,“若不是你派去的人手腳笨,兵器庫的事早就敗露了!”
蕭許晴抬起頭,臉上帶著倔強:“父親只想著謀反,卻沒看到漆言那小子的心根本不在我們這邊!留著他,遲早是禍害!”
提到漆言,蕭景忽然冷笑:“你當我不知道你那點心思?一個失勢的皇子罷了,值得你動真格?”
蕭許晴猛地攥緊拳,指甲掐進掌心:“我只是不想留后患!”可心底卻有個聲音在說,她是怕漆言真的站在沈棠那邊,怕再也看不到他剝橘子時的溫柔。
父女倆的爭吵聲在密室里回蕩,窗外的晨光正一點點爬上金鑾殿的琉璃瓦,將這場暗流涌動的博弈,照得愈發(fā)撲朔迷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