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這天,京城像是被潑了桶胭脂,紅得晃眼。沈府里,福叔正帶著幾個仆婦貼春聯(lián),老管家手腳麻利,紅紙在他手里翻飛,轉(zhuǎn)眼就把大門裝點得喜氣洋洋。廊下掛著串成串的燈籠,映得雪地里的腳印都泛著暖光,空氣里飄著松枝、糖瓜和沈母親手燉的屠蘇酒的甜香。
國師坐在靠窗的紫檀木桌旁寫福字,墨汁在灑金紅紙上暈開,筆鋒沉穩(wěn)。沈母在旁研墨,偶爾抬頭看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比桌上的暖爐還熱。忽然,一團雪白從桌底鉆出來,蹭了蹭沈母的裙角——是沈棠養(yǎng)的貓雪團,此刻正豎著尾巴,盯著硯臺里的墨汁打轉(zhuǎn),逗得沈母輕笑:“這小東西,又想搗亂?!?/p>
沈棠正幫著丫鬟剪窗花,剪刀在紅紙上轉(zhuǎn)著圈,很快剪出只胖乎乎的玉兔。雪團不知何時跳上了案幾,用爪子撥弄著剪下的紅紙碎,惹得旁邊的劉昭月直拍手:“你看雪團,比我還會添亂!”她舉著自己剪的歪歪扭扭的“?!弊?,紙邊豁了個角,“像不像被雪團啃過的?”
沈棠被她逗笑,剛要說話,就見沈硯舟披著厚氅從外面進來,身后跟著阿離。沈硯舟手里拎著個大紙包:“猜我?guī)裁椿貋砹??”打開一看,竟是滿滿一包糖畫,有龍有鳳,還有銜著靈芝的小鹿,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劉昭月眼睛瞬間亮了,像只被逗引的小雀,幾步?jīng)_過去搶過小鹿糖畫,舔了口,臉頰鼓鼓的:“沈大哥你真好!”
沈硯舟笑著揉了揉她的頭發(fā),目光掃過院里,忽然道:“小五還沒來?”
話音剛落,福叔就掀簾進來:“小姐,五殿下到了,門口的無名十九正在廊下候著呢?!?/p>
眾人走到門口,只見漆言站在臺階下,穿著件半舊的墨色棉袍,懷里抱著個竹籠,籠里竟臥著只雪白的兔子,耳朵尖沾著雪沫子。見眾人看過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昨日在城外獵場撿的,瞧著可憐,就帶回來了?!?/p>
雪團不知何時溜了出來,蹲在沈棠腳邊,歪著頭打量竹籠里的兔子,喉嚨里發(fā)出“咕?!甭?,倒像是在打招呼。
“這兔子跟棠棠剪的玉兔一樣乖!”劉昭月湊過去想摸,兔子往籠角縮了縮,惹得她直笑,“你看它,跟雪團一樣認生?!?/p>
漆言低頭摸了摸竹籠,指尖碰到微涼的竹篾時,目光悄悄落在沈棠身上。她穿了件水紅色的襖子,鬢邊簪著朵絨布紅梅,在燈籠光里,臉頰像染了胭脂,比去年上元節(jié)三人偷溜出去看燈時,還要亮幾
正說著話,院外傳來爽朗的笑聲,福叔掀簾道:“劉將軍和劉夫人到了!”
眾人迎出去,只見劉將軍一身戎裝未卸,肩上還沾著些雪,身后跟著裹著厚厚斗篷的劉夫人。劉夫人剛進門就拉住沈母的手,熱絡(luò)道:“姐姐快讓我瞧瞧,你這院子布置得比去年還熱鬧!”劉將軍則拍著沈弘紀的肩,嗓門洪亮:“沈國師,今日可得多喝幾杯,我?guī)Я藟亓耸甑呐畠杭t!”
劉昭月一見父母,立馬蹦過去挽住劉夫人的胳膊,獻寶似的舉起手里的小鹿糖畫:“娘你看,沈大哥給我買的!”劉夫人笑著點了點她的額頭:“就知道瘋玩,仔細衣裳?!眲④娍磁畠焊虺幹蹨惖媒挚戳搜凵虺幹凼掷飫偨o女兒遞過的帕子,嘴角噙著笑,眼里卻帶著點“女大不中留”的無奈。
進了屋,沈母早備好了熱騰騰的餃子,里面藏了幾枚銅錢。劉昭月第一個咬到銅錢,舉著筷子歡呼,結(jié)果笑得太急,餃子餡掉在衣襟上,活像只偷嘴的小松鼠。沈硯舟看她那樣,遞過帕子,眼底帶著縱容的笑意——這眼神落在劉昭月眼里,讓她臉頰更燙了,慌忙低下頭擦衣襟。劉夫人看在眼里,悄悄跟沈母對視一眼,兩人都笑得眉眼彎彎。
漆言吃得慢,夾起一只餃子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沈棠的筷子。兩人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各自低頭扒飯,耳尖卻都紅了。沈淵瞥見這幕,筆尖在紅紙上頓了頓,嘴角勾起抹不易察覺的弧度。沈母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眼里滿是“你看這倆孩子”的笑意。
守歲時,外面忽然放起了煙花。福叔指揮著仆婦們往院里搬炭火盆,阿離和無名十九守在院外,警惕地望著四周,確保主子們能安心賞玩。眾人走到院里,看五顏六色的光團在夜空里炸開,像無數(shù)朵花瞬間綻放。
“走,放孔明燈去!”劉昭月拉著沈棠就跑,沈硯舟在后面喊“慢點”,自己卻也快步跟上,漆言自然也跟了過去。三個從小玩到大的身影跑過回廊,雪團不知從哪躥出來,追著他們的影子跑,尾巴豎得像根小旗桿。
偏院的雪地里,四人蹲下身。劉昭月的燈上寫著“愿沈大哥平安順遂,打勝仗!”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執(zhí)拗的熱乎氣,寫完還偷偷看了眼沈硯舟,見他正望著自己笑,頓時紅了臉,把燈往雪地里按了按。
沈棠的燈上畫了株蘭草,剛畫完,漆言就拿起筆,在旁邊添了半朵花苞,正好湊成一朵完整的。沈棠瞪他一眼,卻沒擦掉,指尖在紙面輕輕摩挲——他們?nèi)齻€從小一起在宮學念書時,他就總愛偷偷改她的畫,那時她氣鼓鼓地追著他打,劉昭月就在旁邊舉著硯臺喊“加油”。
孔明燈升起時,劉昭月的燈先飛起來,卻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最終掛在了墻頭的梅枝上。“哎呀!”她跺腳直笑,沈硯舟伸手幫她取下燈,揉了揉她的頭發(fā):“來年再放,定能飛更高?!?/p>
沈棠和漆言的燈飛得很穩(wěn),像兩顆小星子,往月亮的方向飄。“你寫了什么?”沈棠轉(zhuǎn)頭問他,睫毛上沾了雪沫子,在燈籠光里閃著亮。
漆言望著那盞燈,聲音輕得像落雪:“愿往后,年年都能跟你們一起?!?/p>
遠處傳來辭舊迎新的爆竹聲,噼里啪啦的,像在為這句話伴奏。沈棠沒說話,心里卻像被屠蘇酒暖透了。她偷偷看他,他正望著燈,側(cè)臉在光里柔和得很,一點也不像練武場握劍時的冷硬,倒像此刻落在肩頭的雪,沉默,卻藏著化不開的暖意。雪團不知何時跳上他的肩頭,用腦袋蹭他的下巴,惹得他低笑出聲,那笑聲混著爆竹聲,格外清亮。
而東宮的窗后,漆策看著漫天煙花,手里的赤金步搖被攥得發(fā)顫。內(nèi)侍低聲道:“沈?qū)④?,五殿下和沈小姐、劉小姐正在沈府放燈……?/p>
漆策沒回頭,只望著沈府方向那盞越飛越遠的孔明燈,眼底的陰翳比窗外的夜色還沉。但這些,沉浸在暖意里的人們都不知道,他們只望著那盞燈,聽著彼此的笑聲,覺得這新年的熱鬧,能把所有寒意都融掉似的。
放完孔明燈,沈棠見阿離和無名十九仍守在院外,便走了過去。她手里捧著兩碟剛出鍋的糖糕,遞給阿離一碟:“阿離,這一年辛苦你護著兄長,新歲安康。”
阿離接過,抱拳躬身:“小姐客氣,屬下分內(nèi)之事。”
沈棠又轉(zhuǎn)向無名十九,將另一碟遞過去,笑容溫和:“你們也辛苦了,新的一年,都要好好的,平安順遂?!?/p>
十九人齊齊頷首,雖沒說話,眼里卻都添了幾分暖意。領(lǐng)頭的侍衛(wèi)接過糖糕,沉聲道:“謝小姐關(guān)懷?!鄙蛱膭偢㈦x和無名十九說完話,就見福叔端著個托盤從回廊那頭過來,上面放著幾碗剛溫好的屠蘇酒。老人家腳步穩(wěn)健,棉袍上沾了點雪,卻絲毫不覺冷,臉上笑盈盈的:“小姐,五殿下,劉小姐,快嘗嘗這酒,夫人特意多加了些桂圓,暖身子?!?/p>
“福叔您也喝一碗?!鄙蛱慕舆^酒碗,往他手里塞了一碗,“這一年府里上下多虧您照應(yīng),新歲里可得多歇歇,別總忙前忙后?!?/p>
福叔笑得眼角堆起皺紋,連連點頭:“哎,聽小姐的。老奴看著你們年輕人熱熱鬧鬧的,比歇著還舒坦呢。”他呷了口酒,目光掃過院里嬉鬧的幾個身影——沈棠正逗著雪團,劉昭月纏著沈硯舟說些什么,漆言站在一旁,手里還提著那只裝兔子的竹籠,側(cè)臉在燈籠光里透著柔和。
“想當年啊,”福叔忽然嘆了句,帶著點懷舊的溫軟,“你們?nèi)齻€還穿著開襠褲,在院里追著蝴蝶跑呢,轉(zhuǎn)眼就都長這么大了。”
沈棠被說得臉一紅,劉昭月卻嚷嚷起來:“福叔!哪有那么久!我記著去年還搶過棠棠的糖畫呢!”
“是是是,老奴記錯了?!备J逍χ鴶[手,眼里的暖意卻像酒里的桂圓,濃得化不開,“新歲好,新歲好啊,看著你們都好好的,比啥都強。”
遠處又響起一陣密集的爆竹聲,像是在應(yīng)和他的話。沈棠望著福叔鬢角的白發(fā),忽然覺得,這新年的熱鬧里,最踏實的暖意,就是身邊這些熟悉的人——爹娘的安穩(wěn),兄長的可靠,朋友的陪伴,還有福叔、阿離、無名十九特別是漆言這個特別的“朋友”這些默默守護的人,都在這煙火里,湊成了最圓滿的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