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里重歸寂靜，只余下兩人沉重的呼吸聲。魏無羨捏著那枚微涼的琉璃盞，指腹摩挲著邊緣磨損的紋路，忽然低低笑了一聲，眼底卻沒什么笑意：“你說這世上的事，是不是都繞不開一個‘情’字？宋子琛恨曉星塵，卻在他死后悄悄照拂阿箐；阿箐跟著曉星塵，明明怕得要死，卻寧愿裝瘋賣傻也不肯離開……”

藍忘機靜立在他身側(cè)，目光落在那片暗紅血跡上，聲音輕得像嘆息：“是?！?/p>

“可這情字啊，往往最傷人?！蔽簾o羨將琉璃盞揣進袖中，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咱們得趕緊找到那碎片。既然阿箐的記憶里沒明說藏在哪，說不定藏在她常去的地方?！?/p>

義城的街巷曲折如迷宮，魏無羨憑著記憶辨認(rèn)方向，時不時停下來側(cè)耳細聽。陰虎符碎片帶有怨氣，雖被刻意掩蓋，湊近了總能察覺到一絲異動。藍忘機則御劍在低空盤旋，目光掃過屋頂與墻角，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行至一處斷墻下，魏無羨忽然頓住腳步，鼻翼微動：“藍湛，你聞。”

藍忘機落下劍來，凝神細嗅，空氣中果然飄著一縷極淡的怨氣，與陰虎符的氣息極為相似。這怨氣縈繞在斷墻內(nèi)側(cè)，像是被什么東西吸附過。魏無羨扒著墻縫往里瞧，墻后是片荒草叢生的院落，角落里堆著半塌的柴草垛。

“進去看看?！?/p>

兩人翻墻而入，魏無羨撥開齊腰深的野草，忽然踢到個硬東西。他彎腰一摸，竟是塊青石板，板上刻著些歪歪扭扭的字，像是小孩子的筆跡——“阿箐的秘密”。

“找到了?！蔽簾o羨眼睛一亮，招呼藍忘機合力掀開石板。石板下是個黑陶罐子，打開罐口，一股濃重的怨氣撲面而來，罐底靜靜躺著半塊巴掌大的黑色碎片，上面的紋路扭曲如蛇，正是陰虎符的殘片。

“果然在這兒?！蔽簾o羨剛要伸手去拿，藍忘機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小心?！?/p>

話音未落，院墻外突然傳來一聲冷笑，陰惻惻的，像冰錐扎進人心里：“不愧是夷陵老祖，果然有兩下子?！?/p>

魏無羨猛地抬頭，只見墻頭立著個黑衣人，身形瘦高，臉上戴著張猙獰的鬼面，正是溪云村老婆婆說的那人。他肩上斜挎著柄長劍，劍柄上鑲嵌的寶石在陰影里閃著寒光。

“閣下是誰？跟著我們一路，就是為了這碎片？”魏無羨將陶罐往身后一藏，挑眉看向那人。

黑衣人從墻上躍下，落地時帶起一陣風(fēng)，卷起地上的塵土：“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陰虎符碎片，本就不該屬于你們?！?/p>

“哦？那該屬于誰？”魏無羨笑了，“難道屬于你這種濫殺無辜的東西？”

“濫殺無辜？”黑衣人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溪云村那些人，個個手上都沾著血，死了也是活該。倒是你們，幫著藏污納垢，也配談道義？”

藍忘機眉頭微蹙：“溪云村與你有何恩怨？”

黑衣人猛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張布滿疤痕的臉，左眼角有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眼神怨毒如蛇：“你們看清楚了！這傷是誰留的？是曉星塵！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魏無羨一怔：“你認(rèn)識曉星塵？”

“認(rèn)識？”黑衣人聲音發(fā)顫，像是被揭開了陳年舊疤，“我何止認(rèn)識他！我這條命，半條都毀在他手里！當(dāng)年我不過偷了個包子，他就廢了我一只手，還把我扔進亂葬崗喂野狗！若不是薛洋公子救我，我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他喘著粗氣，指著陰虎符碎片：“曉星塵當(dāng)年從你手里騙走這碎片，嘴上說著要銷毀，暗地里卻藏了起來！他分明也是想利用這邪物，卻偏要裝成清正廉潔的樣子！我今天就是要拿了這碎片，讓天下人都看看他的真面目！”

魏無羨聽得心頭火起：“一派胡言！曉星塵道長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若想利用陰虎符，當(dāng)年何必拼死阻止我？你受薛洋蠱惑，濫殺無辜，還敢在這里顛倒黑白！”

“我顛倒黑白？”黑衣人冷笑，“那溪云村的人，當(dāng)年都是幫著曉星塵欺負我的幫兇！他們看著我被打斷手，看著我被扔進亂葬崗，沒有一個人說句公道話！我殺他們，有何不對？”

“冤有頭債有主，”藍忘機的聲音冷得像冰，“你若報仇，可找當(dāng)年動手之人。牽連婦孺，傷及無辜，與邪魔歪道何異？”

“邪魔歪道？”黑衣人猛地拔劍，劍身上纏繞著黑色的怨氣，“你們這些名門正派，才是最虛偽的邪魔歪道！今天這碎片，我要定了！”

話音未落，他已揮劍刺來，劍氣裹挾著濃重的怨氣，直逼魏無羨面門。魏無羨側(cè)身避開，從腰間摸出陳情笛，橫在唇邊一吹，周遭的怨氣頓時翻涌起來，化作數(shù)道黑影撲向黑衣人。

“雕蟲小技！”黑衣人長劍橫掃，將黑影斬碎，“你以為就你會操控怨氣？薛洋公子早就教過我！”他咬破指尖，將血滴在劍上，劍身頓時黑氣大盛，竟硬生生壓制住了陳情笛引來的怨氣。

魏無羨心中一驚，這黑衣人操控怨氣的手法，竟與薛洋有幾分相似，只是更為生澀。他剛要變招，卻見黑衣人突然轉(zhuǎn)向藍忘機，一劍刺向他的后心，顯然是想聲東擊西。

“藍湛小心！”

藍忘機早有防備，避塵劍反手一挑，精準(zhǔn)地格開對方的劍。兩劍相交，發(fā)出刺耳的金鳴，藍忘機周身靈力暴漲，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黑衣人震得連連后退。

“含光君的本事，果然名不虛傳?！焙谝氯苏痉€(wěn)身形，臉上卻露出詭異的笑容，“可惜，你們今天誰也走不了！”

他突然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往地上一撒，竟是數(shù)十只黑色的蟲子，落地便化作尺長的蜈蚣，口吐毒液，朝兩人爬來。這些蟲子身上都纏繞著怨氣，顯然是用邪術(shù)煉化而成。

“是尸毒蜈蚣！”魏無羨認(rèn)出這是薛洋當(dāng)年用過的東西，“你果然是薛洋的余孽！”

他連忙吹奏陳情，引來怨氣將蜈蚣圍住，藍忘機則趁機揮劍直刺黑衣人。黑衣人見狀，竟不閃不避，任由避塵劍刺穿他的肩膀，同時左手一揚，將那半塊陰虎符碎片從魏無羨身后的陶罐里抓了過去。

“得手了！”黑衣人狂笑著，轉(zhuǎn)身就跑，肩膀上的傷口流出的血竟是黑色的，“魏無羨，藍忘機，咱們后會有期！”

“想走？”魏無羨哪肯讓他跑掉，笛聲急促，怨氣化作鎖鏈纏住黑衣人的腳踝。黑衣人踉蹌了一下，回頭怨毒地看了他們一眼，忽然從懷里掏出個火折子，點燃了身上的衣服。

“不好！他要自毀！”

魏無羨和藍忘機連忙后退，只見黑衣人在火焰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身體迅速被怨氣吞噬，連同那半塊陰虎符碎片一起，化作了一團黑煙，消散在空氣中。

只余下那枚琉璃盞，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魏無羨撿起琉璃盞，看著上面漸漸黯淡的微光，忽然嘆了口氣：“到頭來，還是一場空?！?/p>

藍忘機走到他身邊，目光望向義城深處，那里曾埋葬著三代人的恩怨：“至少，真相已明?！?/p>

“真相？”魏無羨笑了笑，將琉璃盞小心地收好，“這世上的真相，哪有那么容易說清。曉星塵以為自己在匡扶正義，卻間接害了人；那黑衣人以為自己在報仇，卻成了薛洋的棋子；就連阿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守著的碎片，最后會落得這般下場?！?/p>

他抬頭看向藍忘機，陽光透過斷墻的縫隙照在他臉上，映得那雙眼睛格外明亮：“藍湛，你說，咱們以后會不會也這樣？”

藍忘機沉默片刻，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掌心溫?zé)幔骸安粫?。?/p>

魏無羨一怔，隨即笑了起來，眉眼彎彎：“也是，有含光君在，我魏無羨還能走上歪路不成？”

兩人相視一笑，之前的沉重仿佛被這一笑吹散了不少。魏無羨將琉璃盞揣進懷里，拍了拍 道：“走了，回云深不知處。思追他們說不定還等著咱們帶糖回去呢?！?/p>

“嗯?！?/p>

兩人并肩走出破廟，陽光灑在他們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