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戰(zhàn)霆給的?"王氏像是聽到什么笑話,手里的豁口碗"哐當(dāng)"掉在地上,"他一個外鄉(xiāng)人哪來這么多細糧?我看就是你們倆串通一氣,背地里偷生產(chǎn)隊倉庫!"
張建軍堵在門口,胳膊上還纏著昨天被捏紅的印子,此刻卻梗著脖子:"對!我娘說得對!我們要搜!搜到贓物就拉你去大隊部!"
林晚秋氣得渾身發(fā)抖,卻死死護住米缸——那里藏著陸戰(zhàn)霆留下的大半袋玉米面。這要是被搜走,她接下來半個月都得餓肚子。
王氏見她護得緊,突然尖叫一聲撲過來撕扯她頭發(fā):"讓開!你個狐貍精!勾引男人偷東西!"指甲深深掐進林晚秋胳膊,留下幾道血痕。
廚房里的陶罐被撞翻在地,陸戰(zhàn)霆送的藥草混著泥土撒了一地。林晚秋看著那些已經(jīng)曬得半干的草藥,心疼得眼睛發(fā)紅,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王氏。
"砰!"王氏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在地上,后腦勺撞在灶臺角,疼得嗷嗷直叫。
"反了你了!"張建軍見狀沖上來,拳頭直奔林晚秋面門。她下意識閉眼,預(yù)想的疼痛卻沒落下——只有重物倒地的悶響和王氏驚恐的尖叫。
再睜眼時,陸戰(zhàn)霆不知何時站在院里,獵槍斜挎在肩上,右手還保持著揪住張建軍領(lǐng)子的姿勢。張建軍整個人被按在地上,額頭磕出個血包,嘴啃著泥動彈不得。
"我說過。"陸戰(zhàn)霆的聲音比臘月井水還涼,"后果自負。"
王氏嚇得癱在地上,指著陸戰(zhàn)霆的手抖個不停:"你...你敢打人?我要去公社告你!告你毆打貧下中農(nóng)!"
陸戰(zhàn)霆看都沒看她,彎腰從地上撿起半截被踩爛的草藥,又掃了眼林晚秋胳膊上的血痕。林晚秋從沒見過那么冷的眼神,像是寒冬臘月的冰棱子,刮得人皮膚發(fā)疼。
他突然蹲下身,扯住張建軍的耳朵使勁往起提。張建軍疼得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疼疼疼!撒手!我錯了!"
"把地上的藥草撿起來。"陸戰(zhàn)霆聲音不高,張建軍卻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立刻手腳并用地在泥里刨,把那些混著土的草藥小心翼翼捧起來。
林晚秋突然發(fā)現(xiàn),陸戰(zhàn)霆左手虎口有道新鮮傷口,像是被什么銳器劃的。聯(lián)想到早上他突然出現(xiàn)在曬谷場,心里猛地一揪。
就在這時,村口傳來廣播喇叭聲:"全體社員注意!現(xiàn)在播送緊急通知!各小隊立刻組織青壯勞力,到大隊部門前集合!重復(fù)一遍..."
陸戰(zhàn)霆臉色微變,突然松開手。張建軍連滾爬爬躲到王氏身后,母子倆驚恐地看著他走向院墻。
"把藥草曬好。"他出門時突然停下,扔進來個油紙包,"鍋里熱著,先吃飯。"
林晚秋下意識接住,油紙包還帶著溫?zé)?。打開一看,里面是六個金黃的玉米餅,中間夾著翠綠的野菜餡。香氣瞬間散開,饞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院墻外傳來陸戰(zhàn)霆冷厲的聲音:"再讓我看見你們靠近這里一步——"后面的話消失在風(fēng)聲里,只留下王氏帶著哭腔的"我們再也不敢了"。
林晚秋咬了口玉米餅,野菜的清爽混著玉米的香甜在嘴里化開。她走到門口,看見陸戰(zhàn)霆正往村西頭走,高大的身影在土路上起伏。
廣播里的聲音還在重復(fù),隱約能聽到"山火"... "西邊山林"...
她突然想起,昨晚好像聽到遠山有爆裂聲。而陸戰(zhàn)霆今早出現(xiàn)時,軍綠色膠鞋上沾著的不只是泥土,還有些焦黑的草木灰。
手心里的玉米餅還溫著,可林晚秋的心卻猛地沉了下去。那個男人,恐怕不是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曬谷場的。
廣播里的聲音還在滋滋啦啦地響,林晚秋手里的針線"啪嗒"掉在地上。她沖到院門口,西邊天空已經(jīng)泛起不正常的橘紅色,像有團巨大的篝火在山后燒。
"操。"她低罵一聲,轉(zhuǎn)身回屋抄起兩個粗面饅頭,又從缸里舀了瓢水灌進軍用水壺。陸戰(zhàn)霆早晨那雙沾著焦灰的膠鞋在腦子里閃回,手心突然冒出冷汗。
剛跑出院子,就見王二嬸挎著籃子往家趕,看見她就喊:"晚秋你去哪?書記說了女同志在家編防火帶!"
"我去送點吃的。"林晚秋話沒說完就跑過了拐角,聽見背后王二嬸直嘆氣:"這傻丫頭,跟那獵戶真是..."
越往西走,空氣里焦糊味越濃。防火道上全是挑著水桶、扛著鋤頭的社員,個個臉上抹得烏漆嘛黑。林晚秋被嗆得直咳嗽,拿手絹捂住口鼻往前擠。
"讓讓!讓讓!醫(yī)療箱來了!"幾個小伙子抬著門板跑過去,上面躺著個胳膊纏著血布條的漢子。
林晚秋心里一緊,抓住個從山上撤下來的半大孩子:"小石頭!看見陸戰(zhàn)霆沒?"
"陸叔?。?小石頭抹了把臉,煤灰混著汗水流成黑道子,"早進去了!說四隊老陳家的娃還在里頭呢!"
林晚秋腦子"嗡"的一聲,腳底下像是生了風(fēng),甩開人群就往警戒線沖。守著路口的民兵剛要攔,被她懷里水壺撞得一個趔趄。
"你干啥!里頭危險!"
"我找陸戰(zhàn)霆!他戰(zhàn)友托我?guī)|西!"林晚秋急中生智扯了個謊,看那民兵還猶豫,干脆把籃子往他懷里一塞,"幫我拿著!"
濃煙像條黑龍順著山谷盤旋下來,火舌在樹梢間亂竄,發(fā)出"噼啪"的爆響。林晚秋貓著腰往記憶里陸戰(zhàn)霆常歇腳的那塊青石跑,腳底被燙得直跳。
"陸戰(zhàn)霆!陸戰(zhàn)霆!"她扯著嗓子喊,聲音被熱浪卷得七零八落。
突然腳邊灌木叢"嘩啦"一響,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娃滾出來,臉蛋熏得漆黑,只有倆眼睛亮得嚇人,抱著膝蓋哭得直抽噎。
"小啞巴?"林晚秋認(rèn)出是常跟在老獵戶后面的那個孤兒,"你咋在這兒?陸戰(zhàn)霆呢?"
小啞巴看見她,突然不哭了,手指著山坳深處嗚嗚啦啦比劃。林晚秋心提到嗓子眼,一把將他背到背上:"抓緊了!"
剛跑出沒幾步,頭頂"咔嚓"一聲脆響。她下意識轉(zhuǎn)身把小啞巴護在懷里,滾燙的樹枝擦著后背砸在地上,火星子濺了一脖子。
"嘶——"林晚秋疼得渾身一顫,左腿頓時使不上勁,半跪在地上。小啞巴嚇得摟住她脖子,把腦袋埋在她肩窩。
"別怕,沒事..."她咬著牙想站起來,左腿卻跟灌了鉛似的沉。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火光照得眼前一片血紅。
"林晚秋!"
熟悉的吼聲穿透火噼啪聲,林晚秋猛地抬頭。陸戰(zhàn)霆從濃煙里沖出來,迷彩服袖子卷到手肘,胳膊上黑一塊紅一塊??匆娝牍蛟诘厣?,眼睛瞬間紅了。
"你怎么來了?!"他一把將小啞巴抱過去塞進背簍,粗糲的大手碰到她后背就僵住了,"傷到哪了?"
"沒事,小傷。"林晚秋咬著牙關(guān)想站起來,卻被他打橫抱起。男人手臂結(jié)實得像鐵,胸膛燙得驚人。
"別動。"陸戰(zhàn)霆聲音啞得厲害,抱著她就往山下沖。后背貼上他滲血的襯衫,林晚秋才發(fā)現(xiàn)他胳膊也受了傷,燒焦的布料黏在皮肉上。
"你放我下來!"她掙扎著想跳下去,"你胳膊流血了!"
"老實點!"陸戰(zhàn)霆低喝一聲,大步跨過燒塌的木柵欄,"再動把你跟小啞巴一塊綁樹上!"
林晚秋被他吼得一怔,看見他脖頸處暴起的青筋和緊抿的嘴唇,突然沒了力氣掙扎。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能聞到他身上煙火氣混著淡淡的松木香,竟然該死的讓人安心。
山腳的臨時救護點掛著馬燈,昏黃的光線下,衛(wèi)生員正用剪刀剪開陸戰(zhàn)霆的袖子。林晚秋咬著牙看他胳膊上那片焦黑的燎傷,邊緣還在滲血珠子。
"嘶——"酒精棉擦上去的時候,陸戰(zhàn)霆猛地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
"疼就喊出來。"林晚秋忍不住說。
男人斜她一眼,突然伸手揉了把她頭發(fā):"哭鼻子的該是誰?"
林晚秋才發(fā)現(xiàn)自己臉上濕乎乎的,不知什么時候流了滿臉淚。剛要反駁,就見小啞巴端著碗黑乎乎的藥膏過來,含糊地指著陸戰(zhàn)霆的胳膊。
"這啥?"衛(wèi)生員皺眉。
"獾油。俺娘死前熬的。"小啞巴聲音細若蚊蚋,"治燙傷管用。"
陸戰(zhàn)霆二話不說搶過碗,挖了一大塊往胳膊上抹。林晚秋看著他疼得直抽氣還嘴硬:"這點傷算個屁。"心里某個地方突然軟塌塌的。
夜里起了山風(fēng),卷著火星子往別處竄。社員們圍著篝火啃干糧,林晚秋把自己的玉米餅分給小啞巴一半,回頭看見陸戰(zhàn)霆靠著樹桿子打盹,眉頭還鎖著。
她輕輕走過去,脫下身上打了補丁的藍布衫,小心蓋在他身上。月光透過濃煙灑下來,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倒顯得沒平時那么兇了。
"傻子。"林晚秋小聲罵了句,指尖卻不由自主地碰了碰他結(jié)痂的眉骨。男人突然睜開眼,黑漆漆的眸子在夜里亮得驚人。
四目相對,空氣突然凝固。山下的火噼啪聲、遠處的人語聲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越來越響的心跳。
陸戰(zhàn)霆突然伸手,用沒受傷的左手握住她手腕。他的掌心燙得嚇人,粗糙的指腹摩挲著她被樹枝劃出的細小傷口。
"還疼不?"他聲音很低,像貼著耳朵說話。
林晚秋猛地抽回手,臉頰燙得能烙餅:"不、不疼了。"
陸戰(zhàn)霆看著她泛紅的耳根,喉結(jié)動了動,突然從兜里掏出個東西塞她手里。借著月光一看,是顆用紅繩串著的狼牙,磨得光滑油亮。
"辟邪。"他說完,又閉上眼睛靠回樹上,耳根卻悄悄紅了。
林晚秋攥著溫?zé)岬睦茄溃奶缋薰?。山風(fēng)吹過,帶著草木灰的味道,還有陸戰(zhàn)霆身上那股讓人臉紅心跳的煙火氣。她悄悄坐到他旁邊,靠著同一棵樹,聽著火聲漸漸小下去。
小啞巴不知什么時候蹲在他們對面,抱著膝蓋,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突然露出個傻乎乎的笑。
林晚秋趕緊別過臉,假裝看遠處的山火,嘴角卻怎么也壓不下去。原來這個糙得像塊石頭的男人,也會干這么婆婆媽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