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空氣凝滯得如同陳年膠水,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塵埃的沉悶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椟S的壁燈下,楊博文蜷縮在角落那張唯一的破舊單人沙發(fā)里,像一片被風雨摧折后勉強掛在枝頭的葉子。他懷里緊緊抱著左奇函強行塞給他的一個應(yīng)急保溫毯,銀色的錫箔材質(zhì)襯得他臉色愈發(fā)蒼白脆弱。額角那道傷痕在昏暗光線下泛著淡粉,是唯一刺目的顏色。
他的目光沒有焦點,空洞地落在對面墻壁斑駁的霉點上。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仿佛還殘留著被左奇函失控擁抱時勒入骨髓的力道和灼熱的氣息。那種幾乎要將他揉碎、嵌入骨血的占有感和后怕,像烙印一樣燙在皮膚深處。
左奇函背對著他,站在那張搖搖欲墜的舊木桌前。桌子上,筆記本電腦屏幕散發(fā)著幽藍的光,映著他挺拔卻緊繃如弓的背影。他微微弓著身,肩胛骨的線條在薄薄的T恤下清晰可見,透著一股壓抑的、蓄勢待發(fā)的力量感。從楊博文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緊握著鼠標的右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冷硬的白。
空氣里只剩下老舊風扇徒勞的嗡鳴,和左奇函指尖敲擊鍵盤時發(fā)出的、規(guī)律而冰冷的“噠…噠…”聲。那聲音像秒針在切割凝固的時間,也像某種倒計時的讀秒,敲在楊博文緊繃的神經(jīng)上。
他不敢出聲。左奇函周身散發(fā)出的那種沉凝的、近乎實質(zhì)的壓迫感,讓他本能地感到畏懼。那不再是安全通道里帶著心疼的擁抱,也不是東京遙不可及時傳遞來的信號,而是一種全神貫注投入戰(zhàn)斗、散發(fā)著硝煙氣息的危險狀態(tài)。仿佛他面對的,是真正的戰(zhàn)場。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楊博文抱著保溫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錫箔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他的視線忍不住再次飄向左奇函的背影,落在他緊握鼠標的手上。那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此刻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和令人心悸的專注。他想起這雙手在舞臺上掌控節(jié)奏的樣子,想起它拂過自己臉頰時的微涼觸感,想起它死死攥住方向盤載著他沖出重圍時的決絕…而現(xiàn)在,它們正試圖撕開一個未知的、可能更加黑暗的深淵。
就在楊博文幾乎要被這沉重的寂靜壓垮時——
“滴?!?/p>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電子提示音,如同冰珠落入死水,在凝滯的空氣中驟然響起!
左奇函敲擊鍵盤的手指猛地頓??!
楊博文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那個頑固的、代表加密壓縮包的圖標,如同被無形的手指撥開,瞬間展開!一個全新的文件夾出現(xiàn)在屏幕上!
【密鑰】
文件夾的名字,只有這冰冷的兩個字。
左奇函沒有動。他的背影在幽藍的屏幕光下凝固了一瞬。隨即,他極其緩慢地直起了身體,肩膀的線條似乎比剛才更加僵硬。他沉默地盯著那個文件夾,仿佛在評估著里面潛藏的是寶藏還是瘟疫。
楊博文的心跳快得像要炸開。密鑰?什么密鑰?是打開更深秘密的鑰匙?還是…王偉為自己預(yù)留的、最后的保命符?
左奇函終于動了。他移動鼠標,光標懸停在那個名為【密鑰】的文件夾上,停頓了足足三秒。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指尖輕輕一點。
文件夾打開。
里面,沒有預(yù)想中復(fù)雜的密鑰文件,沒有加密文檔。只有孤零零的一個文件,格式極其簡單,甚至有些原始。
一個文本文件(.txt)。
文件名:【鎖鏈】
左奇函的呼吸似乎停滯了半秒。他雙擊點開。
純黑的記事本窗口彈出,慘白的宋體字瞬間鋪滿了整個屏幕!內(nèi)容極其簡短,只有寥寥數(shù)行,卻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狠狠刺入楊博文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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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方:啟星娛樂傳媒有限公司(法人代表:王偉)
乙方:林素琴(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XXXX)
乙方自愿將其子楊博文(身份證號:XXXXXXXXXXXXXXXXXX)于啟星娛樂的經(jīng)紀全權(quán)委托權(quán)限,永久性獨家授予甲方。委托權(quán)限包括但不限于:演藝活動安排、商業(yè)代言洽談、個人形象管理、財務(wù)收支管理、社交關(guān)系管理、人身安全保障(含限制性措施)等。
作為對價,甲方一次性支付乙方人民幣:叁佰萬元整(¥3,000,000.00)。
乙方承諾:自簽約之日起,斷絕與楊博文的一切聯(lián)系,不得以任何形式干預(yù)其演藝活動及個人生活,不得對外泄露本合同任何條款。
本合同自簽署之日起生效,至楊博文與啟星娛樂解除經(jīng)紀關(guān)系之日自動終止(或由甲方書面確認提前終止)。
```
落款處,是冰冷的公司公章印鑒,以及一個娟秀卻透著無比陌生的簽名——**林素琴**。
楊博文的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大腦“嗡”的一聲巨響,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所有的聲音、光線、甚至呼吸都在瞬間被抽離!
林素琴…媽媽…
那份簽著母親名字的…賣身契?
“永久性獨家授予”…“斷絕一切聯(lián)系”…“叁佰萬元”…
每一個冰冷的字眼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燙進他的靈魂深處!那些被刻意模糊的童年記憶碎片——母親疲憊卻溫柔的笑容,最后那個倉促而帶著淚水的告別擁抱,以及之后十幾年音訊全無的空白…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被這份薄薄電子文件上的寥寥數(shù)語,殘忍地賦予了最丑陋、最不堪的注解!
原來…不是拋棄。是…賣掉?
三百萬。他十幾年的人生,他所有的自由、夢想、甚至痛苦掙扎的根源…只值三百萬?!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楊博文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無法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撞在破舊的沙發(fā)靠背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保溫毯從無力的手中滑落,銀色的錫箔委頓在地。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胸腔里傳來破風箱般嗬嗬的抽氣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劇痛!
左奇函猛地轉(zhuǎn)過身!
他看到楊博文瞬間慘白如紙的臉,看到他因極度震驚和痛苦而渙散的瞳孔,看到他死死捂住胸口、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顫抖的模樣!
“博文!” 左奇函臉色驟變,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單膝跪在沙發(fā)前,雙手急切地捧住楊博文冰冷汗?jié)竦哪橆a,“看著我!呼吸!楊博文!呼吸!”
楊博文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左奇函臉上,那眼底翻涌的驚痛和焦急像是一根微弱的浮木。他猛地抓住左奇函捧著他臉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皮肉里,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喉嚨里終于擠出破碎的、泣血般的嘶鳴:
“為…為什么…是她?…為什么?!”
巨大的悲慟和荒謬感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他以為王偉是枷鎖,是噩夢的源頭。卻從未想過,將他親手推入這深淵、套上這沉重鎖鏈第一環(huán)的,竟是他血脈相連的母親!
那份名為“鎖鏈”的文本,像一張巨大而粘稠的蛛網(wǎng),瞬間籠罩下來。它連接著王偉冰冷的公章,連接著母親那陌生而刺眼的簽名,更連接著他十幾年被操控、被壓榨、被當成商品和工具的血淚人生。他以為斬斷了王偉,就能掙脫枷鎖。卻絕望地發(fā)現(xiàn),那枷鎖早已融入血脈,另一端,緊緊攥在一份由他至親簽下的、價值三百萬的“契約”之上!
左奇函看著楊博文眼中瞬間崩塌的世界和那深入骨髓的絕望,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他將楊博文顫抖冰冷的身軀用力按進自己懷里,手臂收攏,用自己滾燙的體溫去溫暖他,下頜緊緊抵著他汗?jié)竦陌l(fā)頂,聲音低沉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聽著!那不是你的枷鎖!從來都不是!” 他的目光越過楊博文顫抖的肩膀,死死釘在幽藍屏幕上那份名為“鎖鏈”的文件上,眼底翻涌起比黑夜更濃稠的、毀滅一切的寒芒。
“那只是一張廢紙?!?左奇函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鋒,一字一句,斬釘截鐵,“一張…該被徹底燒毀的廢紙!”
他抱緊懷里崩潰顫抖的愛人,目光卻穿透了安全屋的黑暗,鎖定了下一個必須被碾碎的目標。蛛網(wǎng)的中心,從來不止王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