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漏已經(jīng)過了三刻,鳳儀宮偏殿的燭火在穿堂風(fēng)里明明滅滅,將四壁映得如同鬼影幢幢。檐角的銅鈴被陰風(fēng)吹得亂響,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艋熘F籠里傳來的嗬嗬怪響,聽著讓人頭皮發(fā)麻。
沈清辭將最后一根銀針消毒完畢,插進(jìn)桌面的素白瓷瓶里。她今日沒穿戴皇后的朝服釵環(huán),只著了身便于行動的月白短打,烏發(fā)松松綰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頸側(cè),被燭火照得泛著柔潤的光澤。只是眼下那兩片淡淡的青黑,泄露出她連日未曾安寢的疲憊。
"第五根還沒用?"她輕聲自語,指尖拂過桌面上整齊排列的銀針,最后停在最長的那一根上。針尖在燭光下閃著幽微的寒芒,像是蟄伏的毒蛇。
鐵籠里的東西突然劇烈地扭動起來。那是個(gè)穿著殘破禁軍服飾的"人",或者說,曾經(jīng)是個(gè)禁軍。他的脖頸以一個(gè)詭異的角度歪向左側(cè),半邊臉頰腐爛得露出森白的牙床,喉嚨里不斷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像是破風(fēng)箱在拉扯。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的眼睛——眼白渾濁如死水,瞳孔卻縮成一點(diǎn)猩紅,死死地盯著沈清辭,仿佛要將她生吞活剝。
沈清辭走到籠前,將油燈舉高。燈光照亮活尸脖頸處皮膚下隱約蠕動的痕跡,像是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蟲子在皮下穿行。她蹙眉,用銀針刺破自己指尖,將一滴血珠滴在籠前的地面上。
活尸的反應(yīng)劇烈起來。他瘋狂地?fù)湎蜩F籠欄桿,鐵鏈被拉扯得嘩啦作響,銹蝕的鐵甲摩擦著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噪音。腐臭的涎水從他嘴角滴落,在地上積成一小灘渾濁的液體。
"秦風(fēng)。"沈清辭開口,聲音平靜得不像在審問一個(gè)怪物,"你臨死前,見到了什么人?"
活尸的動作頓了頓,喉嚨里的嗬嗬聲變調(diào),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沈清辭從瓷瓶里抽出那根最長的銀針,出手快如閃電,精準(zhǔn)地刺入活尸天靈蓋上的百會穴。活尸渾身一顫,原本渾濁的眼睛突然清明了一瞬,卻又迅速被猩紅覆蓋。
"虎符..."他突然吐出兩個(gè)字,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jiān)谀Σ粒?北狄..."
沈清辭眼神一凝。這是審問以來,活尸第一次吐出有意義的詞語。她正要追問,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衣袂破風(fēng)之聲。沈清辭心中一緊,吹滅油燈,身形如鬼魅般閃到梁柱之后。
月光從窗欞射入,照亮鐵籠前空無一人的地面?;钍诨\中焦躁地踱步,喉嚨里發(fā)出威脅性的低吼。
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股淡淡的龍涎香隨著夜風(fēng)涌了進(jìn)來。沈清辭屏住呼吸,握緊了袖中防身的匕首。這個(gè)味道,她太熟悉了。三年來,每個(gè)十五,他都會帶著這個(gè)味道來鳳儀宮,像完成任務(wù)般在她房里坐上半個(gè)時(shí)辰。
蕭徹并沒有立刻進(jìn)來,只站在門口,玄色龍紋常服的衣角在夜風(fēng)中微微翻動。他似乎在猶豫,又像是在傾聽。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下頜線緊繃,眼神深邃如夜海。
"出來。"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沈清辭從梁柱后走出來,月光照在她臉上,映出一片清冷。她沒有行禮,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里沒有驚訝,也沒有慌亂,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靜。
"陛下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她問,語氣客氣得像是在招待一位普通的訪客。
蕭徹的目光越過她,落在鐵籠里的活尸身上。問了一句“這段時(shí)間你去哪了”。“與陛下無關(guān)”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周身散發(fā)出駭人的怒氣。"沈清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藏朝廷欽犯遺??!"
活尸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怒氣,突然發(fā)狂般撲向籠壁,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嘶吼。鐵鏈被掙得嘩嘩作響,鐵籠晃動著,仿佛隨時(shí)都會散架。
"他已經(jīng)不是人了。"沈清辭淡淡地說,"陛下若是不信,可以親自查驗(yàn)。"
蕭徹拔出腰間佩劍,劍光如練,直刺活尸眉心?;钍婚W不避,反而張開嘴,露出森白的牙齒,竟想咬住劍鋒。"叮"的一聲脆響,劍尖刺入活尸眉心,卻只沒入寸許,便再也進(jìn)不去了。
蕭徹瞳孔驟縮。他的佩劍是用玄鐵打造,鋒利無比,尋常鐵甲也能一劍洞穿,竟刺不穿這怪物的頭顱?
活尸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嘯叫,抓住劍身,就要往外拔。蕭徹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手腕一翻,劍身在活尸頭顱里攪動起來。黑紅色的粘稠液體噴濺而出,濺了他一身一臉。
活尸的動作突然停止了。它抓住劍身的手無力地垂下,歪著頭,似乎在思考什么。幾秒鐘后,它突然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不好!"沈清辭臉色劇變,"它要爆體!陛下快退!"
蕭徹反應(yīng)迅速,抽劍后退。幾乎就在同時(shí),活尸的身體"嘭"的一聲炸開,黑血碎肉濺得到處都是。沈清辭眼疾手快,拉起蕭徹躲到梁柱后面,才堪堪避過這詭異的爆炸。
煙塵散去,殿內(nèi)一片狼藉。鐵籠已經(jīng)被炸得粉碎,地上只剩下一灘腥臭的黑血。沈清辭捂著口鼻,皺眉看著那灘黑血。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
蕭徹走到黑血旁,用劍挑起一點(diǎn)。幾只用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細(xì)小蟲子在劍尖上扭動著,通體透明,頭部卻有一點(diǎn)猩紅,像是縮小版的蝎子。
"這是什么?"蕭徹沉聲問。
"北狄的血蠱。"沈清辭走到他身邊,眼神凝重,"中蠱者會失去心智,變成只知?dú)⒙镜幕钍?。而?.."她頓了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蠱蟲可以通過血液傳播。"
蕭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想起方才被黑血濺到的手背,那里似乎傳來一陣微弱的刺痛。
沈清辭看出了他的異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擼起他的袖子。果然,幾道細(xì)小的血痕正在發(fā)黑,像是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蟲子在皮膚下游走。
"別動!"沈清辭從發(fā)間拔下一支銀簪,沒有絲毫猶豫,劃破了自己的指尖。她將鮮血滴在蕭徹的傷口上,黑血遇到她的血,竟像是遇到了克星般,滋滋地冒著白煙。
蕭徹看著她指尖滴落的鮮血,又看看她蒼白的臉色,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這個(gè)女人,三年來對他冷淡疏離,甚至在大婚之夜就提出要廢后詔書,此刻卻毫不猶豫地用自己的血救他。
"為什么?"他忍不住問。
沈清辭沒有抬頭,專心致志地處理著他的傷口。"陛下死了,誰給我寫廢后詔書?"她的聲音依舊冰冷,但蕭徹卻從中聽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就在這時(shí),沈清辭的指尖不小心劃過蕭徹的掌心。他渾身一顫,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掌心那道三年前被刺客匕首劃傷的疤痕,此刻正隱隱作痛。
三年前,他還是太子,在圍場遇刺。當(dāng)時(shí)箭如雨下,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就在那時(shí),沈清辭突然撲到他身上,替他擋了一劍。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就插在她的后心。
他抱著渾身是血的她,第一次感到了恐懼。那種怕失去一個(gè)人的恐懼,幾乎要將他吞噬。他守在她床邊三天三夜,親自喂藥,親自換藥,甚至在她昏迷時(shí),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地說:"清辭,別怕,我在這里。"
那時(shí),他以為自己是愛她的。
可后來,他登基為帝,坐擁天下。他開始懷疑,那日沈清辭的舍身相救,究竟是真的情深義重,還是沈家安插在他身邊的一步棋?他開始疏遠(yuǎn)她,冷落她,甚至在她面前與其他宮女曖昧不清。他以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卻沒想到,當(dāng)她真的提出要離開時(shí),他的心會那么痛。
"三年前..."蕭徹的聲音有些沙啞,"你替我擋那一劍,是真心的嗎?"
沈清辭處理傷口的動作一頓。她抬起頭,月光照在她臉上,映出她眼底復(fù)雜的情緒。有嘲諷,有失望,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痛楚。
"陛下覺得呢?"她反問,"在您眼里,我沈清辭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為了沈家的權(quán)勢嗎?"
蕭徹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刺了一下。他看著她手腕上那道陳舊的刀疤,突然想起一件被他遺忘的事。那是三年前,她剛從昏迷中醒來,他去看她,看到她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他問她怎么回事,她只淡淡說是不小心劃傷的?,F(xiàn)在想來,那分明是為救他而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