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虎的槍尖還在微微顫抖,槍頭上的血珠子滴在金磚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圓點。他死死盯著蕭徹佝僂的背影,聽著那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胸腔里的火氣像是被潑了盆冷水,又像是被添了桶熱油,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疼。
"將軍就是太心軟!"趙虎的聲音粗礪,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當(dāng)年要不是她攔著,哪有今日的禍?zhǔn)拢?
蕭徹趴在冰冷的牌位前,意識像是在水里漂著,忽遠(yuǎn)忽近。趙虎的話像針一樣扎進(jìn)他耳朵里,他想反駁,想說不是的,清辭不是心軟,她是...她是為了他??珊韲当谎轮荒馨l(fā)出嗬嗬的聲音。他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沈清辭跪在書房外,懷里揣著柳太傅通敵的證據(jù),額頭磕在青石板上,滲出血珠混著融化的雪水往下淌。
"殿下若要查太傅,便先廢了臣妾。"她當(dāng)時的聲音很平靜,只有握著圣旨的手在微微發(fā)顫,"百官都盯著東宮,若此時動太傅,只會授人以柄。"
那時他正為柳如煙的事心煩,看著跪在雪地里的沈清辭只覺得礙眼。他以為她又是在耍什么心機(jī),想借機(jī)拉攏柳太傅。他冷笑一聲,奪過她手中的證據(jù)就扔在火盆里。火舌舔舐著紙頁,映得她瞳孔里一片猩紅。
"沈清辭,收起你那套把戲。"他至今記得自己當(dāng)時的語氣有多刻薄,"你以為這樣,孤就會對你改觀?"
她抬起頭,眼里沒什么情緒,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他,看得他心里發(fā)毛。許久,她才輕輕說:"殿下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明白什么?明白她這三年來處處為他著想,明白她為了護(hù)他周全,甘愿背負(fù)罵名?蕭徹咳出一口血,濺在冰冷的牌位上,像是開出了一朵朵凄厲的紅梅。他現(xiàn)在明白了,明白得太晚了。
趙虎上前一步,想扶他起來,卻被蕭徹?fù)]手打開。
"滾..."蕭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都給朕滾出去!"
"陛下!"趙虎急了,"您該回去歇息了,龍體要緊啊!"
"朕讓你滾!"蕭徹猛地回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瞪著趙虎,像一頭發(fā)狂的野獸,"是不是連你也要違逆朕?!"
趙虎被他眼里的瘋狂嚇了一跳,不敢再上前。他知道這位新帝的脾氣,發(fā)起火來誰的話都聽不進(jìn)去??煽粗拸?fù)u搖欲墜的樣子,他實在放心不下。
"將軍在天有靈,也不想看到您這樣作踐自己。"趙虎咬了咬牙,硬著頭皮說道。
這話像是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蕭徹眼中的瘋狂。他踉蹌著后退幾步,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墻上掛著的先帝畫像,正冷冷地俯視著他,仿佛在無聲地斥責(zé)。
"她不會想看到的..."蕭徹喃喃自語,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她從來都不想看到朕..."
趙虎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他跟在沈清辭身邊多年,看著她從一個活潑開朗的少女,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他比誰都清楚,她家小姐對這位陛下用情有多深,傷得就有多痛。
"陛下,柳太傅已經(jīng)伏法,柳如煙也被打入天牢。"趙虎輕聲說道,"您該向前看了。"
蕭徹猛地抬頭,死死盯著趙虎:"柳如煙?她怎么樣了?"
趙虎被他突如其來的激動嚇了一跳,隨即皺起眉頭:"陛下,您到現(xiàn)在還想著那個女人?要不是她..."
"朕問你她怎么樣了!"蕭徹厲聲打斷他,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趙虎咬了咬牙,心里暗罵一聲糊涂,卻還是老實回答:"按照律法,通敵叛國者,株連九族。柳太傅已經(jīng)認(rèn)罪伏法,柳家上下..."
"朕要見她!"蕭徹打斷他,踉蹌著向外走去。
"陛下!"趙虎急忙上前攔住他,"您現(xiàn)在不能去!柳家剛被抄家,外面都在看您的笑話,您要是現(xiàn)在去見柳如煙,豈不是..."
"讓開!"蕭徹猛地推開趙虎,眼神冰冷得嚇人,"朕是天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誰敢阻攔?"
趙虎被他推得踉蹌后退,撞到了身后的香案,香爐掉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響聲。他看著蕭徹決絕的背影,心里一片冰涼。他忽然覺得,他家小姐這三年的隱忍和付出,都喂了狗。
蕭徹跌跌撞撞地走出祠堂,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天空透著一股陰沉的灰。宮人們看到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都嚇得噤若寒蟬,不敢上前。
"備轎,去天牢。"蕭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太監(jiān)總管李德全見狀,急忙上前:"陛下,天牢陰氣重,您剛大病初愈,不宜..."
"朕說,備轎!"蕭徹猛地回頭,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李德全,嚇得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奴才遵命,奴才這就去備轎!"李德全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連滾帶爬地退了下去。
蕭徹站在宮門口,晚風(fēng)吹起他寬大的龍袍,獵獵作響。他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雨點打在臉上,冰涼刺骨。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雪夜,沈清辭也是這樣站在宮門口,雪花落在她的發(fā)髻上,結(jié)成一層薄薄的霜。那時他覺得她是自作自受,現(xiàn)在才明白,那份刺骨的寒冷,究竟有多痛。
轎子很快就備好了,蕭徹彎腰坐了進(jìn)去。轎子搖搖晃晃地在宮道上行駛,他閉著眼睛,腦子里亂糟糟的。一會兒是沈清辭跪在雪地里的樣子,一會兒是她在朝堂上替他擋下奏折的樣子,一會兒又是她在大婚之夜平靜地說"他日你登基為帝,便賜我一紙廢后詔書"的樣子。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畫面,此刻卻像潮水一樣涌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沈清辭早就刻在了他的心底,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認(rèn)。他以為自己愛的是柳如煙的溫柔纏綿,卻不知道,沈清辭那份不動聲色的守護(hù),早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轎子猛地停下,打斷了蕭徹的思緒。李德全的聲音在外面響起:"陛下,天牢到了。"
蕭徹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他深吸一口氣,掀開轎簾走了下去。
天牢里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霉味和血腥味。蕭徹皺著眉頭,跟在獄卒后面往里走。兩旁的牢房里關(guān)著各種各樣的犯人,看到龍袍加身的他,都嚇得縮回了角落里。
"柳如煙關(guān)在哪里?"蕭徹的聲音在陰森的地牢里回蕩。
獄卒不敢怠慢,指著前面一個單獨的牢房:"回陛下,就在前面。"
蕭徹加快腳步走了過去,透過鐵欄桿往里看。柳如煙穿著一身囚服,頭發(fā)散亂,蜷縮在角落里,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的嬌柔可人。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看到蕭徹,眼睛里瞬間爆發(fā)出希望的光芒。
"陛下!"她掙扎著爬起來,撲到欄桿邊,"陛下救我!臣妾是被冤枉的!都是沈清辭那個賤人陷害我!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蕭徹冷冷地看著她,看著她這副歇斯底里的模樣,心里忽然覺得一陣厭煩。他以前怎么會覺得這樣的女人可愛?
"柳如煙,你可知罪?"蕭徹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柳如煙愣住了,似乎沒想到蕭徹會這么問。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卻被蕭徹冰冷的眼神嚇得把話咽了回去。
"臣妾...臣妾何罪之有?"柳如煙的聲音有些顫抖,卻還是強(qiáng)撐著說道,"臣妾對陛下忠心耿耿,怎么會通敵叛國?一定是哪里弄錯了!"
"弄錯了?"蕭徹冷笑一聲,"柳太傅已經(jīng)親口承認(rèn)通敵叛國,還交出了與敵國往來的書信。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說自己是被冤枉的?"
柳如煙臉色一白,踉蹌著后退幾步,搖著頭說:"不可能...父親不會認(rèn)罪的...一定是你們逼他的!對,一定是你們逼他的!"
"夠了!"蕭徹厲聲喝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柳如煙,你太讓朕失望了。"
柳如煙看著蕭徹冰冷的眼神,心里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她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歇斯底里,眼淚都流了出來。
"失望?陛下有什么資格說失望?"柳如煙看著蕭徹,眼神里充滿了怨毒,"當(dāng)年若不是你,我怎么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你,是你毀了我!"
"朕毀了你?"蕭徹皺起眉頭,"朕何曾虧待過你?"
"虧待?"柳如煙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陛下以為給我點恩寵,就算是善待我了嗎?我要的是皇后之位!是你答應(yīng)過我的!可是沈清辭那個賤人,她為什么總是擋我的路?!"
蕭徹看著狀若瘋癲的柳如煙,心里忽然一片清明。他一直以為柳如煙是溫柔善良的,卻沒想到她的內(nèi)心竟然如此歹毒。他想起這些年來柳如煙在他耳邊說的那些關(guān)于沈清辭的壞話,想起沈清辭一次次默默承受的委屈,心臟就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是你害死了清辭..."蕭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眼神里充滿了血絲,"是你和柳太傅害死了她..."
柳如煙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來:"對!是我!是我設(shè)計陷害沈清辭!是我讓父親散布謠言,說她與敵國私通!誰讓她擋我的路!誰讓她占著皇后的位置不放!"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朕?"蕭徹的聲音里充滿了痛苦和悔恨,"為什么..."
"告訴您?"柳如煙冷笑一聲,"陛下會相信嗎?在您心里,我永遠(yuǎn)都比不上沈清辭那個賤人!"
蕭徹踉蹌著后退幾步,靠在冰冷的墻壁上。他看著柳如煙猙獰的面孔,聽著她惡毒的話語,感覺自己的世界正在一點點崩塌。
原來,他一直恨錯了人。原來,他親手推開的,是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人。原來,他失去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陛下..."柳如煙看著蕭徹失魂落魄的樣子,眼神里閃過一絲得意,隨即又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陛下,臣妾知道錯了,您再給臣妾一次機(jī)會好不好?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蕭徹猛地抬起頭,眼神冰冷得嚇人。他死死盯著柳如煙,一字一句地說道:"晚了。"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仿佛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
柳如煙看著他決絕的背影,終于害怕了。她發(fā)瘋似的撲到欄桿邊,哭喊著:"陛下!您不能這么對我!您忘了您答應(yīng)過我什么嗎?陛下!"
蕭徹沒有回頭,腳步踉蹌卻異常堅定地向前走去。他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沖進(jìn)去掐死那個惡毒的女人。
走出天牢,外面的天空依舊陰沉。蕭徹深吸一口氣,卻感覺胸口更加憋悶。他抬頭望向皇宮的方向,仿佛還能看到沈清辭站在宮門口,穿著一身素色的宮裝,靜靜地看著他。
"清辭..."蕭徹喃喃自語,眼眶不知不覺濕潤了,"朕錯了...朕真的錯了..."
李德全小心翼翼地看著他,不敢說話。
"回宮。"蕭徹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疲憊。
回到皇宮,蕭徹沒有去御書房,也沒有去坤寧宮,而是徑直去了沈清辭以前住的偏殿。這里的一切都保持著原樣,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開。
蕭徹走到書桌前,上面還放著沈清辭沒來得及寫完的字帖。他拿起毛筆,指尖微微顫抖。筆尖懸在紙上,卻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他想起沈清辭練字時的樣子,陽光灑在她的側(cè)臉,柔和得像一幅畫。她總是那么安靜,安安靜靜地坐在那里,仿佛世間的一切喧囂都與她無關(guān)。
"陛下,該用晚膳了。"李德全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小心翼翼的。
蕭徹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撤了吧,朕沒胃口。"
"可是陛下,您已經(jīng)一天沒吃東西了..."李德全還想說什么,卻被蕭徹打斷了。
"滾!"蕭徹的聲音里充滿了不耐煩。
李德全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默默地退了下去。
大殿里只剩下蕭徹一個人,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拿起沈清辭的字帖,手指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字跡,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砸在宣紙上,暈開了一小團(tuán)墨跡。
"清辭,你回來好不好..."蕭徹哽咽著說道,"朕知道錯了...朕真的知道錯了..."
可是,無論他怎么呼喚,都再也不會有人回應(yīng)了。那個總是默默承受一切的女子,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離開了他。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蕭徹就這樣一直坐在書桌前,手里緊緊攥著沈清辭的字帖,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蕭徹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看著窗外,眼神里一片茫然。
新的一天開始了,可是對他來說,這一天和過去的三年沒有什么區(qū)別。沒有沈清辭的皇宮,再華麗也只是一座冰冷的牢籠。
他忽然想起沈清辭曾經(jīng)說過的話:"他日你登基為帝,便賜我一紙廢后詔書。"
那時他以為她是在說氣話,現(xiàn)在才明白,那或許是她唯一的愿望。
蕭徹站起身,踉踉蹌蹌地向御書房走去。李德全看到他這副樣子,急忙上前想扶他,卻被他揮手推開。
"擬旨。"蕭徹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
李德全一愣:"陛下,擬什么旨?"
蕭徹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廢后詔書。"
李德全呆住了,他以為自己聽錯了:"陛下,您說什么?皇后娘娘她已經(jīng)..."
"朕讓你擬旨!"蕭徹猛地回頭,眼神里充滿了血絲,"廢黜沈氏清辭皇后之位,貶為庶人,葬入皇陵。"
李德全被他的樣子嚇壞了,不敢再多問,急忙拿出紙筆開始擬旨。
蕭徹看著李德全寫字的手,眼神里一片空洞。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要給沈清辭一個名分,一個她一直想要的名分。雖然這個名分來得太遲,雖然她已經(jīng)不在了,但他還是要這么做。
或許,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事情了。
詔書擬好,蕭徹拿起玉璽,重重地蓋了下去。鮮紅的印泥印在明黃的宣紙上,像是一朵綻放的紅梅,凄厲而絕望。
他看著那份詔書,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淚流滿面。
"清辭,你看,這是你一直想要的廢后詔書..."蕭徹哽咽著說道,"朕現(xiàn)在給你了...你回來好不好..."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大殿,和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
御書房的鎏金銅漏滴答作響,蕭徹攥著那份墨跡未干的廢后詔書,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李德全垂首侍立在十步之外,看著明黃卷軸從帝王顫抖的指縫間滑落,砸在金磚地面發(fā)出悶響。
"陛下。"蒼老的聲音里裹著冰碴,趙虎捧著烏木托盤自殿外進(jìn)來,鐵甲上凝著未化的晨霜。托盤中央躺著的鳳印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側(cè)邊斜斜壓著張素箋。
蕭徹的目光像被黏住,死死釘在那方玉印上。三年前冊封大典上,他親手將這枚印璽交到沈清辭手里。那時她穿著十二章紋的皇后朝服,鳳冠霞帔壓得脖頸挺直,接過印璽的手指微微發(fā)顫,卻硬是沒讓他看見半分軟弱。
"將軍臨終前,讓老奴把這個交給陛下。"趙虎將托盤舉到御前,鐵甲碰撞聲在寂靜的大殿格外刺耳。他看著蕭徹蒼白如紙的臉,終究還是狠下心腸,"還有這封信,將軍說...等陛下真正明白那天再看。"
宣旨太監(jiān)的尖細(xì)嗓音突然劃破宮墻:"傳陛下口諭,廢后沈氏清辭...以庶人之禮葬入皇陵——"
"住口!"蕭徹猛地掀翻案幾,青瓷筆洗在龍紋地毯上洇開墨色痕跡。他踉蹌著撲向門口,宣旨太監(jiān)嚇得癱軟在地,明黃詔書飄落塵埃。
御書房外的白玉階前,數(shù)百朝臣正按品級肅立。聽見殿內(nèi)響動,為首的禮部尚書顫巍巍出列:"陛下三思!廢后之事關(guān)乎國本,且皇后娘娘已..."
"誰準(zhǔn)你們妄議皇后!"蕭徹的怒吼震落了廊下冰凌,他這才驚覺自己赤著腳,寒霜順著龍袍下擺爬上來,凍得骨頭縫都在疼。恍惚間又看見那個雪夜,沈清辭跪在青石板上,單薄的背影在風(fēng)雪里搖搖欲墜。
趙虎將素箋塞進(jìn)他顫抖的掌心。宣紙上是沈清辭清雋的字跡,墨跡卻深淺不一,像是寫了又停,停了又寫:"若吾身死,勿廢后位,勿遷皇陵。罪婦沈氏,愧對家國,愿葬于亂葬崗,與草木同朽。"
最后那句話的墨痕格外濃重,幾乎要穿透紙背——"徹兒,莫要再念。"
"噗——"鮮血噴濺在明黃詔書上,蕭徹死死抓著心口龍紋,指節(jié)泛白如骨。他想起大婚那日她藏在喜帕后的眼睛,想起朝堂上替他頂撞言官時挺直的脊背,想起她最后一次見他時,嘴角那抹釋然的笑意。
"備駕...不,備馬!"蕭徹猛地推開攙扶的李德全,踉蹌著沖向馬廄,"去城郊亂葬崗!快!"
趙虎看著他瘋魔般的背影,緩緩將烏木托盤放在冰冷的金磚上。鳳印在燭火下流轉(zhuǎn)著幽光,映出托盤底部刻著的小字——那是二十年前,鎮(zhèn)國公府送來的定親信物,上面刻著的"徹"字,邊角早已被摩挲得光滑圓潤。
"小姐,您看..."老將軍渾濁的眼睛泛起水光,"他終究還是來了。"
亂葬崗的寒鴉被疾馳的馬蹄驚起,黑壓壓一片沖天而起。蕭徹翻身下馬時重重跪倒在地,膝蓋撞在凍土上發(fā)出悶響。新翻的泥土氣息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十幾個簡陋的墳包前插著木牌,上面連名字都沒有。
他踉蹌著在墳包間摸索,指尖觸到一塊松動的木牌。寒風(fēng)卷著雪沫掠過,木牌背面露出幾個歪歪扭扭的字——"沈氏,女"。
"清辭...清辭!"帝王的哭喊嘶啞如獸,指甲在凍土上摳出血痕,"你出來!看著朕!朕不準(zhǔn)你葬在這里!"
雪又落了下來,細(xì)密的雪沫飄在他散亂的發(fā)髻上,轉(zhuǎn)眼間染了層白霜。遠(yuǎn)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趙虎帶著禁軍匆匆趕來,卻在看見那座孤墳時驟然勒馬。
蕭徹抱著冰冷的木牌蜷縮在地,像個迷路的孩子。雪越下越大,很快蓋住了他的龍袍,也蓋住了那座小小的墳包。
"陛下,起風(fēng)了。"趙虎的聲音在風(fēng)雪中破碎,"該回宮了。"
蕭徹沒有抬頭,只是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頭。懷中木牌傳來刺骨的寒意,像極了三年前那個雪夜,沈清辭最后看他時的眼神。蕭徹把那張發(fā)黃的廢后詔書放在那座孤墳前的一塊石頭下!
后宮深處,坤寧宮的宮人們正小心翼翼地收拾著遺物。忽有小太監(jiān)驚慌跑來:"劉姑姑!您快來看,這...這妝匣里..."
鎏金妝匣的暗格里,靜靜躺著半枚斷裂的玉佩,和一疊泛黃的藥方。最上面那張墨跡猶新,只寫了一行字:"請陛下日后保重龍體,勿念清辭。"
“小姐,你要的廢后詔書”老將軍的聲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沈清辭從夜中走了出來拿起那張發(fā)黃的廢后詔書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白撸乇苯毙珠L,阿逸你們真的戰(zhàn)死了嗎?不,我不相信!馬蹄聲朝著北疆的方向奔去,越來越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