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池的傷痕
蒸騰的霧氣在青石板上凝成水珠,順著池邊雕刻的百合紋路蜿蜒而下。我指尖的星砂微光映著水面,本該是用來探測暗影波動的魔力,卻在觸及芙洛驚呼聲的瞬間驟然亂了頻率——她踉蹌著后退時,后腰蹭到了池邊凸起的星砂結(jié)晶,亞麻色裙擺揚(yáng)起的剎那,我看見了她后頸下方那道淡藍(lán)色的弧光。
那是亡靈魔法灼燒的痕跡。
前世的記憶像被投入沸泉的碎冰,在劇痛中轟然炸開。二十歲那年,我在永恒之塔地下室嘗試融合光暗魔力,失控的暗焰如活物般席卷整個房間,是她穿著見習(xí)生的灰袍撲過來,用身體替我擋住了那道足以撕裂空間的暗焰。當(dāng)時我看見她后背的布料瞬間碳化,卻沒看見,那些暗焰在她皮膚上烙下的,是怎樣的永恒印記。
“芙洛!”我的聲音比溫泉水更燙,靴跟碾過滑膩的石板時,幾乎是踉蹌著扶住她的腰。
掌心觸到的肌膚帶著灼痕特有的粗糙,卻又比星砂更柔軟——她竟用百年時光,讓每道傷痕都長出了新的皮膚,那些曾猙獰的灼傷邊緣,此刻竟泛著細(xì)碎的銀輝,像被她用生命力重新勾勒的星圖。
她猛地轉(zhuǎn)身,濕漉漉的長發(fā)甩起水珠,發(fā)梢的星砂熒光卻在觸及我目光時驟然暗淡。
我看見她眼底閃過驚惶,像被撞破秘密的幼獸,指尖慌亂地扯著裙擺往肩上裹,卻在動作間扯裂了后背的布料,露出更完整的傷痕——縱橫交錯的紋路從后頸蔓延至尾椎,在腰窩處匯集成眼熟的六芒星,正是當(dāng)年我失控時魔力暴走的軌跡。
“別……別看?!彼穆曇魩е煅?,耳尖卻在水汽中紅得滴血。我這才注意到,她腕間的死神咒印不知何時淡成了百合輪廓,花瓣邊緣還嵌著星砂碎屑,像被馴服的暗影,乖乖蜷在她蒼白的皮膚上。
而我掌心的星砂印記,此刻正隔著半濕的布料,與她后背的傷痕輕輕共振,像兩片失散百年的拼圖,在時光的溫泉里終于找到了彼此的缺口。
“這些傷……”我的喉間發(fā)緊,指腹懸在她后頸上方,遲遲不敢落下。那些曾讓我夜夜驚醒的噩夢,此刻卻以最溫柔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在眼前——她竟將我的罪孽,釀成了獨屬于她的星光。
溫泉水在我們腳邊泛起漣漪,我的星砂魔力與她的銀輝生命力悄然交融,水面突然浮現(xiàn)淡金色的細(xì)鏈,那是前世婚禮誓詞的碎片,用我的鮮血混著她的淚水寫成,此刻正隨著水汽蒸騰,在霧中凝成若隱若現(xiàn)的花體字。
“我用了三百年?!彼鋈婚_口,指尖輕輕撫過腰側(cè)那道最深的疤,“每道傷痕結(jié)痂時,我都會在上面種一點銀輝魔力。你看,現(xiàn)在它們會在滿月夜發(fā)光——像你當(dāng)年教我認(rèn)的北十字星?!彼穆曇魩еσ猓瑓s在尾音處發(fā)顫,“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暗影留下的傷,真的可以用星光來養(yǎng)?!?/p>
我的胸口忽然發(fā)悶。前世的我總以為,送給她的白百合發(fā)簪、刻著她名字的星砂手鏈,便是全部的溫柔,卻從未想過,她竟用百年時光,將我?guī)Ыo她的傷害,釀成了連時光都無法侵蝕的勛章。
指腹終于落下,觸到她后頸那道最淡的灼痕——那里的皮膚已光滑如緞,唯有深處藏著極淺的幽藍(lán),是我魔力殘留的印記,像顆永遠(yuǎn)不會墜落的星子,被她小心地封存在皮膚之下。
“對不起。”我聽見自己說,聲音輕得幾乎被水汽吞沒,“當(dāng)年沒來得及告訴你,我失控時最先看見的,不是暗焰,是你撲過來時,發(fā)間散落的白百合。”
指尖順著傷痕的走向描繪,星砂魔力順著指腹?jié)B入她皮膚,不是治愈,而是陪伴,像在回應(yīng)她百年間的每一次自我療愈,“原來你說的‘地圖’,從來不是通往復(fù)仇,而是……通往我?!?/p>
她猛地轉(zhuǎn)身,鼻尖幾乎碰到我的。睫毛上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癢得讓人想笑,卻看見她眼底晃著水光,比任何星砂都亮:“你知道嗎?每次給傷痕施肥時,我都會對著鏡子練習(xí)一句話——‘伊萊克斯,這次換我來守護(hù)你的陰影’。”
她的指尖劃過我胸前的初代守夜人徽章,銀輝與星砂在徽章上凝成微型百合,“直到昨夜在祭壇,我才明白,原來你的陰影里,早就種著屬于我的光。”
溫泉水突然沸騰。誓詞的碎片在水面爆發(fā)出強(qiáng)光,“以光暗為證,以靈魂為契”的字跡化作光點,紛紛揚(yáng)揚(yáng)落在她發(fā)間,將亞麻色長發(fā)染成淡金。
我看見她腕間的百合咒印突然綻放,與我掌心的星砂印記遙相呼應(yīng),兩股魔力在我們之間凝成光繭,繭中浮現(xiàn)的不是前世的血腥婚禮,而是二十歲那年的雪夜——她蹲在永恒之塔的石階上,替我撿回被暗焰震落的星砂手鏈,指尖被凍得通紅,卻對著我笑:“伊萊克斯,你的星星掉了?!?/p>
“這次換我接住你的星星?!蔽业吐曊f,指尖托起她的下巴,在她驚喘出聲時,吻上她后頸那道承載著最多記憶的灼痕。舌尖觸到皮膚下細(xì)微的凸起,嘗到淡淡的、帶著銀輝甜味的咸——不是淚水,是她百年間注入傷痕的、對我的執(zhí)念。
溫泉水在共鳴中化作星砂流螢,繞著我們飛舞,誓詞的最后一句終于完整:“結(jié)為雙生之魂,直至永夜盡頭?!?/p>
她的手揪住我襯衫領(lǐng)口,指尖在我后頸的咒印上輕輕摩挲——那里曾是前世她刺出匕首的位置,此刻卻因她的觸碰泛起酥麻的暖意。
我聽見她在我耳邊低語,聲音帶著水汽的濕潤:“其實剛才跌入溫泉時,我最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你的魔力。那么溫柔,像在說‘歡迎回家’。”
晨光終于穿透溫泉洞頂?shù)氖p,落在我們交疊的手上。她后背的傷痕在光中忽明忽暗,像睡著的星子,而我掌心的星砂印記,正與那些傷痕形成微妙的共振——不是救贖,不是治愈,而是終于承認(rèn),彼此的光暗早已在命運的裂隙里,織成了誰也離不開誰的網(wǎng)。
遠(yuǎn)處傳來守夜人巡邏的腳步聲,她猛地推開我,耳尖紅得幾乎能點燃水汽:“執(zhí)事大人!您、您的襯衫全濕透了!”
我看著她手忙腳亂地扯過浴巾,忽然笑出聲。指尖輕彈,星砂火焰在掌心騰起,卻化作溫柔的光團(tuán),替她烘干發(fā)梢的水珠:“慌什么?”頓了頓,指尖劃過她發(fā)間的星砂流螢,“比起襯衫,我更想知道——前世婚禮誓詞的最后一句,你還記得嗎?”
她愣住,睫毛上的流螢落在眼瞼,像替她戴上了星砂睫毛:“不是‘直至永夜盡頭’嗎?”
“不?!蔽覝惤粗桌锏褂车淖约骸辉偈谴髦得钡睦淠畧?zhí)事,而是此刻眼底帶著柔光的、終于敢直面過去的男人,“最后一句是‘除非光暗不再交織’。”指尖拂過她后背的傷痕,那里的星砂與銀輝正交相輝映,“但你看,我們的光暗,早就纏進(jìn)了彼此的骨血里?!?/p>
溫泉水在晨光中漸漸平息,池底卻悄悄長出了星砂百合——花瓣是幽藍(lán)的暗,花蕊是銀白的光,像我們交疊的靈魂,在永夜與黎明的交界處,終于長出了屬于自己的春天。而她腕間的百合咒印,此刻正與我掌心的星砂印記同頻跳動,像在默念那句未說完的誓詞:“哪怕永夜無盡,只要光暗交織處有你,便是我永遠(yuǎn)的歸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