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嶼白和沈硯的辦事效率極高。放學(xué)鈴聲剛停，沈硯就氣喘吁吁地跑回教室，壓低聲音：“找到了！在……在蘇老師辦公室那層樓的樓梯間！就他一個人！”

芷聽宮的心跳猛地加速一拍，隨即被他強(qiáng)行壓下。他抓起書包，對周嶼白和沈硯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在樓下等我。”

“聽宮！”周嶼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擔(dān)憂和反對，“太冒險了！萬一他……”

“這是學(xué)校，蘇老師辦公室就在旁邊?！避坡爩m的聲音異常平穩(wěn)，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冷靜，“他穿著那身舊夾克，戴著‘暗線觀察員’的身份，就不會在這里對我做什么。嶼白，相信我?！彼p輕掙開周嶼白的手，眼神堅(jiān)定，“我需要知道真相，而不是永遠(yuǎn)活在猜測和那雙眼睛的注視下。”

沈硯還想說什么，被周嶼白一個眼神制止了。周嶼白深吸一口氣，眼神復(fù)雜地看著芷聽宮：“好。我們在樓下。手機(jī)別靜音，有事立刻喊。五分鐘，你不下來，我們就上去?！?/p>

“嗯。”芷聽宮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走向樓梯。

教學(xué)樓漸漸安靜下來，放學(xué)的喧囂被關(guān)在樓下。通往心理咨詢室的那條走廊，此刻顯得格外空曠而寂靜。夕陽的光線斜斜地從盡頭的窗戶射入，將空氣里的微塵照得纖毫畢現(xiàn)，也在地板上拉出長長的、孤寂的影子。

在樓梯間的入口處，那個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倚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洗得發(fā)白的深藍(lán)色舊夾克，剃短的青茬，挺拔而沉默的輪廓，像一塊嵌入墻體的、帶著硝煙味的頑石。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看著腳下自己的影子，又似乎只是放空。那股混合著塵硝和洗滌劑的、屬于他的獨(dú)特氣息，在寂靜的走廊里變得異常清晰。

芷聽宮在距離他幾步遠(yuǎn)的地方停下腳步。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陳燼的身體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隨即緩緩地、如同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般，轉(zhuǎn)過身。

那雙深潭寒冰般的眼睛，再次精準(zhǔn)地鎖定了芷聽宮。沒有意外，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沉靜的、近乎冷酷的了然。仿佛芷聽宮的出現(xiàn)，早在他的預(yù)料之中，甚至是他“觀察”計(jì)劃的一部分。他的目光，如同前幾次一樣，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地滑過芷聽宮的臉，然后，毫不意外地、帶著一種近乎執(zhí)著的專注，落在了他的頸側(cè)！

那道淺痕暴露在斜射的夕陽下，幾乎透明。但在陳燼的注視下，芷聽宮卻感覺它像被無形的探針反復(fù)刺探，皮膚下泛起一陣熟悉的、帶著涼意的麻癢。這一次，他沒有移開視線，沒有躲避，而是挺直了背脊，用同樣沉靜卻帶著明確鋒芒的目光，迎向陳燼的眼睛。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yuǎn)車笛聲，證明時間還在流動。夕陽的金輝將兩人的影子拉長，在空曠的走廊地板上沉默地對峙。

芷聽宮能清晰地看到陳燼眼中自己的倒影，微小而清晰。也能看到對方那深潭般的眼眸里，除了冰冷和審視，似乎還隱藏著一絲極其細(xì)微的……**評估**？仿佛在判斷他主動出現(xiàn)的意圖和勇氣值。

終于，芷聽宮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穿透了凝固的空氣，帶著不容置疑的直接：

“陳燼同學(xué)?！彼昧俗钇胀ǖ姆Q呼，卻將每一個字都咬得清晰，“你觀察夠了嗎？”

陳燼的瞳孔似乎極其細(xì)微地收縮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是那副沉靜如石的模樣。他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用那雙冰冷的眼睛看著芷聽宮，目光依舊聚焦在他的頸側(cè)。

這種無聲的、充滿壓迫感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種回答。芷聽宮感覺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被冒犯的恥辱感在胸腔里升騰。他強(qiáng)迫自己壓下情緒，向前踏近一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舊夾克上那股塵硝混合洗滌劑的味道更濃了。

“我知道你是誰?！避坡爩m的聲音更冷了幾分，帶著一種豁出去的鋒利，“‘雛鷹計(jì)劃’，暗線觀察員。任務(wù)與我有關(guān)，直屬省廳特案組?！彼币曋悹a的眼睛，不放過對方任何一絲細(xì)微的反應(yīng)。

陳燼的呼吸似乎停頓了半秒。他眼中的沉靜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波動，那深潭般的冰面下，似乎有暗流涌動。一絲極其細(xì)微的**警惕**和**審視**迅速掠過，隨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蓋。他依舊沒有開口。

“我不需要你像個影子一樣跟著我，也不需要你用那種眼神反復(fù)‘確認(rèn)’我脖子上的傷疤?！避坡爩m的聲音拔高了些，帶著壓抑的憤怒，“我不是你的犯人，也不是實(shí)驗(yàn)室里的小白鼠！我是受害者，是證人！如果你的任務(wù)是‘保護(hù)’或‘觀察’，那么，告訴我，你‘觀察’到了什么？你的‘任務(wù)’又需要我做什么？或者……”

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鋒，刺向陳燼深不見底的眼眸：

“……你在找什么？關(guān)于華子鳶？還是關(guān)于我身上，你懷疑的、與華家有關(guān)的‘其他’東西？”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逼問出來的。空氣仿佛被點(diǎn)燃，緊繃到了極點(diǎn)。

陳燼終于有了反應(yīng)。不是語言，而是動作。他那雙一直插在舊夾克口袋里的手，緩緩地抽了出來。動作不快，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他的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腹和虎口處有薄薄的繭，是長期訓(xùn)練留下的痕跡。那雙手自然地垂在身側(cè)，沒有握拳，也沒有任何攻擊性的姿態(tài)，卻散發(fā)著一種蓄勢待發(fā)的力量感。

他的目光終于從芷聽宮的頸側(cè)移開，第一次完整地、真正地落在了芷聽宮的臉上。那雙深潭般的眼睛，近距離地凝視著芷聽宮，里面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冰冷、審視、一絲被冒犯的慍怒，甚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深藏的**疲憊**和某種……**掙扎**？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卻又被強(qiáng)行壓了回去。

就在這僵持的、劍拔弩張的時刻——

“喀嚓。”

一聲輕微的開門聲打破了走廊里凝固的死寂。

心理咨詢室的門，被從里面拉開了一條縫。蘇蔓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臉上帶著慣常的溫和微笑，眼神卻銳利如鷹，精準(zhǔn)地掃過走廊上對峙的兩人，最后落在芷聽宮緊繃的臉上和微微起伏的胸口，以及陳燼那副沉默而充滿壓迫感的姿態(tài)上。

“聽宮？陳同學(xué)？”蘇蔓的聲音溫和依舊，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這么晚了，還在討論什么重要的事情嗎？要不要……進(jìn)來說？”她的目光在陳燼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仿佛能穿透那件舊夾克，看到他隱藏的身份和此刻翻涌的心緒。

蘇蔓的突然出現(xiàn)，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即將引爆的炸藥桶上。

陳燼眼中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收斂，重新化為深潭般的沉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他極其輕微地后退了半步，拉開了與芷聽宮的距離，目光也從芷聽宮臉上移開，轉(zhuǎn)向蘇蔓，微微頷首：“蘇老師?！?/p>

芷聽宮胸腔里翻騰的情緒也被強(qiáng)行壓下。他看著蘇蔓洞察一切的眼神，又看了一眼重新變成一塊沉默石頭的陳燼，知道今天的“主動出擊”只能到此為止了。蘇蔓的出現(xiàn)，既打斷了這場危險的對話，也給了他一個臺階。

“沒什么，蘇老師。”芷聽宮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只是……偶遇陳同學(xué)，隨便聊了兩句。”

蘇蔓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又掃視了一圈，顯然并不相信這“隨便聊聊”的說辭，但她沒有點(diǎn)破，只是微笑道：“那就好。天快黑了，早點(diǎn)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她的目光特意在陳燼身上停留了一下，帶著一種溫和卻隱含深意的提醒。

陳燼再次微微頷首，沒有再看芷聽宮，轉(zhuǎn)身，邁著依舊沉穩(wěn)的步伐，走向樓梯口，很快消失在拐角處。那件舊夾克的背影，在夕陽拉長的光影里，顯得更加沉默而堅(jiān)硬。

芷聽宮站在原地，看著陳燼消失的方向，感覺后背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剛才短暫的正面交鋒，雖然被蘇蔓打斷，沒有獲得任何明確的答案，但他并非一無所獲。

他看到了陳燼眼中那瞬間的警惕和審視，看到了那深藏的疲憊和掙扎。

他感受到了對方在沉默中釋放出的巨大壓力和冰冷氣場。

更重要的是，他確認(rèn)了陳燼的“觀察”絕非善意，其目的也絕非單純的保護(hù)。那雙眼睛深處隱藏的東西，遠(yuǎn)比檔案上冰冷的文字更加復(fù)雜、更加危險。

蘇蔓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很低，帶著洞悉一切的關(guān)切：“他看你的眼神……很特別。帶著一種……職業(yè)性的審視，還有別的?！彼龥]有追問，只是說，“聽宮，保護(hù)好自己。有些風(fēng)暴，不是靠主動靠近就能平息的?！?/p>

芷聽宮點(diǎn)點(diǎn)頭，沒有說話。他明白蘇蔓的意思。主動拉近與陳燼的距離，雖然打破了他躲在暗處觀察的優(yōu)勢，但也將自己暴露在了更直接的風(fēng)險之下。陳燼就像一塊沉默的、棱角分明的寒冰，靠近他，只會被那刺骨的冷意凍傷。

焦土之上，新生的嫩芽還太過脆弱。直面那塊帶著硝煙味的巨石，需要的不僅是勇氣，更需要時間和力量。這一次短暫的走廊對峙，是一次試探，也是一次警告。

真正的較量，才剛剛拉開序幕。而陳燼那雙深潭寒冰般的眼睛，和他那句無聲的“我們還會再見的”，將如同懸頂之劍，時刻提醒著他風(fēng)暴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