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轟鳴余音還在耳膜深處震顫,硝煙混合著腐臭梔子花的死亡氣息嗆入肺腑。芷聽宮被陳燼死死壓在身下,臉頰緊貼著冰冷濕滑的腐殖土,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泥土的腥氣和煙塵的灼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上這具軀體的僵硬和緊繃,感受到舊夾克粗糙的布料下,肌肉因承受巨大沖擊而虬結(jié)如鐵。幾滴溫?zé)岬囊后w,帶著鐵銹般的腥甜氣息,斷續(xù)地滴落在他后頸裸露的皮膚上——是陳燼的血!
“陷阱!”陳燼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guān)中擠出,粗重的喘息混合著壓抑的痛楚,灼熱地噴在芷聽宮耳畔,“她在逼我們暴露!別動!”
他的身體如同一塊沉重的磐石,將芷聽宮完全覆蓋在下方,隔絕了大部分飛濺的碎片和沖擊波帶來的灼熱氣浪。但芷聽宮依舊能透過兩人身體間微小的縫隙,看到燃燒花房殘骸投下的、扭曲跳躍的巨大陰影,聽到火焰吞噬木料和塑料發(fā)出的噼啪爆響,如同惡魔的獰笑。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瞬間,一個幽靈般的、帶著神經(jīng)質(zhì)笑意的聲音,穿透了火焰燃燒的噪音和夜風(fēng)的嗚咽,如同冰冷的毒蛇,從他們側(cè)后方的黑暗陰影中鉆了出來:
“嘖嘖嘖……真是感人呢,小警察……”
“為了護(hù)著哥哥的小寵物,連命都不要了?”
是華子鳶!
芷聽宮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她不在燃燒的花房里!她一直在外面!在暗處觀察!那爆炸……那聲音……都是誘餌!就是為了把他們逼出來,或者……讓他們自亂陣腳!
陳燼的身體猛地繃緊到了極限,如同拉滿的硬弓。他沒有立刻抬頭,只是極其緩慢、極其克制地,將壓在芷聽宮身上的重量稍稍側(cè)移,讓出一絲極其微小的視野空隙,同時自己的手臂以一個極其隱蔽的角度,悄然探向舊夾克的內(nèi)側(cè)口袋——那里,藏著他唯一的武器。
“別動哦……”華子鳶的聲音帶著戲謔的冰冷,如同玩弄老鼠的貓,“我手里的‘小可愛’……脾氣可不太好?!?/p>
“喀噠?!?/p>
一聲清晰的、金屬撞擊的脆響,在死寂的廢墟中如同驚雷!
芷聽宮透過那微小的視野空隙,看到了!
在距離他們藏身的巨大枯樹根約七八米外的一叢半人高的、干枯的劍麻叢陰影里,華子鳶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現(xiàn)。她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深色運動服,長發(fā)凌亂地披散著,臉上帶著一種近乎亢奮的、扭曲的笑意。而她的手中,赫然握著一把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手槍!黑洞洞的槍口,如同死神的獨眼,穩(wěn)穩(wěn)地指向他們藏身的方向!
月光吝嗇地灑下,勾勒出她瘦削而充滿危險氣息的輪廓。她的眼神瘋狂而專注,牢牢鎖定著陳燼試圖移動的手臂。
“我說了,別動!”華子鳶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耳的尖利,“再動一下,我就先打斷你那只不聽話的手!然后……”她的槍口極其輕微地偏移了一絲,指向了陳燼身下被護(h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芷聽宮,“……再好好跟哥哥的小寵物敘敘舊!”
冰冷的恐懼如同實質(zhì)的冰水,瞬間澆透了芷聽宮的四肢百骸!槍!她竟然有槍!華子鳶瘋了!她真的會開槍!
陳燼的動作瞬間僵住。他那只探向口袋的手臂停在半途,肌肉繃得像巖石。他深潭般的眼睛死死盯著華子鳶手中的槍口,眼神里燃燒著冰冷的怒意和極度的警惕,卻沒有絲毫慌亂。他緩緩地、極其輕微地收回了手臂,重新將身體的重心完全壓在芷聽宮身上,用自己作為最后的屏障。
“華子鳶,”陳燼的聲音響起,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異的、試圖穿透瘋狂的冷靜,“華子譽還在醫(yī)院里昏迷。他不需要任何人。”
“你閉嘴!”華子鳶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神經(jīng),尖聲嘶叫起來,握槍的手因激動而微微顫抖,“你懂什么?!你這種冷血的工具懂什么?!哥哥需要他!只有他的味道能讓哥哥安靜!只有他!你們把他藏起來了!你們都想拆散我和哥哥!”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病態(tài)的執(zhí)念和被背叛般的怨毒。
“沒有人想拆散你們?!标悹a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像是在安撫一頭瀕臨瘋狂的野獸,但每一個字都如同冰冷的釘子,試圖釘入華子鳶混亂的意識,“是你哥哥自己選擇了那條路。他傷害了芷聽宮,也傷害了你……”
“住口??!”華子鳶徹底被激怒,槍口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幾乎要扣動扳機!“哥哥沒有傷害我!他是在保護(hù)我!是你們!是這個世界!是那些骯臟的目光傷害了我們!”她喘息著,眼神混亂而癲狂,“把他給我!”她再次將槍口死死對準(zhǔn)芷聽宮的方向,“把哥哥的小寵物還給我!我要帶他去見哥哥!哥哥聞到他的味道就會醒過來的!一定會醒過來的!”
芷聽宮被陳燼壓得幾乎無法呼吸,恐懼和憤怒在胸腔里劇烈沖撞。華子鳶的每一句話都像淬毒的針,扎在他最深的傷口上。他是“寵物”?是“味道”?是她喚醒哥哥的工具?那被標(biāo)記的恥辱和被物化的憤怒如同巖漿般翻涌!
就在這時,陳燼似乎察覺到了芷聽宮情緒的劇烈波動。他壓在芷聽宮背上的手臂,極其輕微、卻又無比清晰地用力按了一下。那不是一個隨意的動作,而是一個帶著明確指令的、充滿力量的**按壓**!
**冷靜!別動!**
那力量透過衣物傳遞到芷聽宮的脊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同時,芷聽宮清晰地感覺到,陳燼貼著他后背的胸膛,傳來一陣極其細(xì)微的、壓抑的**震動**——那不是顫抖,更像是……某種極其隱蔽的、有節(jié)奏的肌肉收縮!
他在傳遞信息!在極度危險的槍口下,用身體作為密碼本!
芷聽宮瞬間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壓下所有的恐懼和憤怒,將全部心神集中在感知后背傳來的細(xì)微震動上。一下,兩下……短暫停頓……三下……快速的連續(xù)四下……
是摩斯密碼!芷聽宮的心臟狂跳起來!他曾經(jīng)在蘇蔓的沙盤游戲里,為了表達(dá)無法言說的情緒,短暫地學(xué)習(xí)過基礎(chǔ)摩斯密碼!
**W……A……I……T……(等待)**
陳燼在用身體告訴他:**等待!**
他在等什么?等支援?還是……等一個機會?
“聽到?jīng)]有?!把他給我!”華子鳶的耐心似乎到了極限,槍口再次逼近,聲音因為激動而破音,“不然我就先殺了你這條礙事的狗!再帶他走!”
陳燼緩緩地吸了一口氣,似乎在做最后的準(zhǔn)備。他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上了一絲刻意為之的、不易察覺的**疲憊和虛弱**:
“你帶不走他……”他的聲音比剛才低啞了幾分,甚至帶著一絲氣音,“我受傷了……動不了……你過來……自己拖他走……”說著,他護(hù)著芷聽宮的身體似乎真的松懈了一絲,仿佛失血過多帶來的無力。
芷聽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陳燼在示弱!他在引誘華子鳶靠近!這太危險了!華子鳶手里有槍!
華子鳶顯然也愣了一下。她狐疑地看著陳燼似乎有些癱軟的身體,看著他舊夾克后背在月光下顯得更加深暗的濡濕痕跡(那是血浸透的)。一絲貪婪和急切在她瘋狂的眼中閃過。哥哥需要他……只要拿到這個小寵物……哥哥就會好起來……
“哼!算你識相!”華子鳶冷哼一聲,槍口依舊指著這邊,腳步卻開始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她像一只警惕的貓,弓著身子,繞過燃燒花房投下的跳躍火光,一點點縮短著距離。
五米……四米……
芷聽宮能清晰地聽到華子鳶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能聞到她身上那股混合著硝煙和腐爛梔子花的、令人作嘔的氣息。陳燼的身體依舊壓著他,但肌肉緊繃的程度達(dá)到了極致,如同蓄滿力量的彈簧,隨時準(zhǔn)備爆發(fā)!芷聽宮甚至能感受到他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而迅猛地搏動,如同戰(zhàn)鼓!
三米……華子鳶的身影已經(jīng)清晰得能看清她臉上扭曲的急切和瘋狂!
就在她踏入枯樹根前最后一步的瞬間!
“嗚——嗚——嗚——!”
刺耳、尖銳、劃破夜空的警笛聲,如同天籟之音,驟然從植物園外圍、他們來時方向的多個位置同時炸響!紅藍(lán)交替的警燈光芒瞬間撕裂了黑暗的帷幕,將大片區(qū)域映照得如同白晝!
“警察!放下武器!”
“華子鳶!你已經(jīng)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
擴音喇叭的怒吼如同雷霆,從四面八方傳來!
華子鳶臉上的瘋狂瞬間被巨大的驚愕和恐慌取代!她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轉(zhuǎn)頭望向警笛聲傳來的方向,握槍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就是現(xiàn)在!**
壓在芷聽宮身上的陳燼,如同被壓到極限的彈簧驟然釋放!在警笛聲響起、華子鳶心神劇震的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他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和速度!整個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決絕,狠狠撞向近在咫尺的華子鳶!
“砰!”
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夾雜著華子鳶短促而驚恐的尖叫!
兩人重重地摔倒在地!陳燼用整個身體死死纏住華子鳶持槍的手臂,用肩膀和頭骨狠狠撞擊她的下頜!另一只手如同鐵鉗般死死扣住她另一只試圖反抗的手腕!
“啊——!放開我??!”華子鳶瘋狂地掙扎、踢打、撕咬!手槍在劇烈的扭打中脫手飛出,掉落在不遠(yuǎn)處的枯葉堆里!
芷聽宮在陳燼撲出去的瞬間就翻身滾開,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裂!他看到陳燼如同搏命的野獸,不顧一切地壓制著瘋狂掙扎的華子鳶!華子鳶的指甲在他臉上劃出血痕,牙齒狠狠咬在他的肩膀上!陳燼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眼中只有冰冷的、燃燒的火焰!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
不是來自扭打的兩人!而是來自遠(yuǎn)處!
一顆子彈精準(zhǔn)地打在華子鳶腳邊的泥土上,濺起一蓬塵土!
“最后一次警告!停止反抗!否則開槍!” 擴音器的聲音帶著絕對的威嚴(yán)!
華子鳶的身體猛地僵??!她看著腳邊冒著青煙的彈孔,眼中瘋狂的光芒如同被澆滅的火焰,只剩下空洞的絕望和難以置信的灰敗。她停止了掙扎,像一攤爛泥般癱軟在地,只剩下粗重而絕望的喘息。
數(shù)道強光手電的光柱瞬間聚焦在扭打的兩人身上!沉重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快速逼近!荷槍實彈的警察如同神兵天降,迅速沖了過來,將癱軟在地的華子鳶死死按住、上銬!
“陳燼!”一個沉穩(wěn)的中年警官快步?jīng)_上前,扶起壓在華子鳶身上的陳燼,“你怎么樣?”
陳燼被扶起來,踉蹌了一步才站穩(wěn)。他臉色蒼白如紙,額角被玻璃碎片劃開的傷口還在滲血,肩膀處被咬的地方深色布料濡濕一片。舊夾克的后背更是被撕裂了好幾道口子,露出里面深色的、被血浸透的衣物。但他的背脊依舊挺得筆直,深潭般的眼睛掃過被警察控制住、如同失去靈魂般呆滯的華子鳶,最后落在不遠(yuǎn)處驚魂未定、正掙扎著站起來的芷聽宮身上。
他的目光在芷聽宮身上停頓了一秒,確認(rèn)他安然無恙。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如釋重負(fù)的松懈,一閃而逝,隨即又恢復(fù)了慣常的沉靜冰冷。
他沒有回答警官的詢問,只是極其輕微地、對著芷聽宮的方向,點了一下頭。
那動作細(xì)微得如同錯覺,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砸進(jìn)了芷聽宮剛剛經(jīng)歷生死驚魂的心湖。
警燈的紅藍(lán)光芒在廢墟上瘋狂閃爍,如同地獄的霓虹。燃燒花房的火焰被迅速趕到的消防員壓制,發(fā)出不甘的嘶鳴。警察的呼喝聲,華子鳶被拖走時如同夢囈般的“哥哥……”,還有現(xiàn)場嘈雜的腳步聲……這一切都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
芷聽宮站在原地,夜風(fēng)吹過,帶來刺骨的寒意。他看著陳燼在警察攙扶下走向救護(hù)車的背影,那件染血的舊夾克在警燈下顯得格外刺目。后頸上,那幾滴屬于陳燼的、溫?zé)岬难?,早已變得冰涼粘膩?/p>
焦土之上,烈焰暫熄。沉默的巨石用鮮血和身軀擋下了致命的槍口,完成了他的“配合”。而那句無聲的點頭,和舊夾克上沉甸甸的血跡,又將帶來怎樣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