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門推開時帶起細(xì)碎的嗡鳴，像某種昆蟲振翅的尾音。

季秋的鞋底碾過積灰的門檻，揚(yáng)起的塵埃在穿堂風(fēng)里翻卷，最終落進(jìn)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門外是濃得化不開的黑，像被墨汁浸透的棉絮，連星光都吝嗇透入分毫。

而門內(nèi)，卻亮著暖黃的光。

鎏金吊燈懸在穹頂中央，水晶切面折射出細(xì)碎的光斑，落在深紅色的地毯上，像濺落的血滴。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氣，甜膩中裹著微苦，像是曬干的玫瑰花瓣混著陳年的酒。

季秋眨了眨眼，試圖看清四周的陳設(shè)，視線卻被驟然涌上的眩暈攫住，太陽穴突突地跳，像有根針在里面反復(fù)攪動。

“忘了自己是誰？”

聲音從吧臺后傳來，帶著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季秋循聲望去，看見一個倚在柜臺邊的身影。

那人有頭惹眼的紅發(fā)，在暖光里泛著珊瑚色的光澤，唇上的銀色唇釘隨著說話的動作輕顫，唇角那顆小痣像是用朱砂點(diǎn)上去的，在蒼白皮膚的映襯下格外醒目。

最讓人難忘的是他的眼睛。那是雙標(biāo)準(zhǔn)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該是含情的弧度，此刻卻盛著化不開的死寂。

虹膜深處浮著幾點(diǎn)暗紅，像不慎濺落的血滴凝固在琉璃里，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季秋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指尖泛著半透明的白，仿佛一用力就會碎裂。

記憶像被揉皺的紙團(tuán)，塞進(jìn)密封的鐵盒沉入深海，她能感覺到它的存在，卻怎么也夠不著。

“我……”她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我不記得了?！?/p>

紅發(fā)人輕笑一聲，轉(zhuǎn)身從吧臺下方取出一只雕花玻璃杯，金屬壺里的液體傾注入杯，發(fā)出清脆的撞擊聲。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壁上掛出蜿蜒的痕跡，像某種生物的血管。

“這里是血色玫瑰茶館，”他將杯子推到吧臺上，杯底與大理石碰撞的聲響在空曠的茶館里回蕩，“而你，叫季秋?！?/p>

季秋。

這個名字像鑰匙插進(jìn)鎖孔，咔嗒一聲，撬開了記憶里一道微小的縫隙。

她猛地攥緊手指，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季秋……”她重復(fù)著這個名字，眼眶忽然發(fā)燙，“我好像……忘了一件事?！?/p>

很重要的事。

重要到心臟在胸腔里沉甸甸地墜著，像是灌滿了鉛。

紅發(fā)人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指尖摩挲著杯口的花紋。

“每個人來到這里，都帶著沒做完的夢，或者沒說出口的話?！彼哪抗饴舆^季秋蒼白的臉，那雙含著血點(diǎn)的桃花眼彎了彎，“你想找回來？”

“想。”季秋的回答沒有絲毫猶豫，她甚至往前踉蹌了一步，掌心按在冰涼的吧臺上，“求你，幫我找回來。我知道它不能忘?！?/p>

“你確定？”他歪了歪頭，唇角的痣隨著這個動作輕輕晃動，“有些記憶，記起來比忘記更殘忍?！?/p>

季秋的指尖在吧臺上劃出凌亂的紋路，太陽穴的跳動越來越急。

腦海深處有個聲音在尖叫，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著那件事的重要性。

她用力點(diǎn)頭，發(fā)絲黏在汗?jié)竦念~角：“確定?！?/p>

紅發(fā)人笑了，唇釘在燈光下閃過冷光。“那好，我會編織一場你的記憶。你會回溫片段，直到死亡想起我的那一刻，你將會回到我身邊?！?/p>

“代價是什么？”季秋追問，指尖的冰涼順著手臂爬上來，凍得她指尖發(fā)顫。

“代價，就是你的痛苦?！?/p>

話音落下的瞬間，天旋地轉(zhuǎn)。季秋感覺腳下的地面突然傾斜，像被掀起的地毯。

她想抓住什么，卻只撈到一片虛空，身體重重砸向地面的前一秒，她聽見紅發(fā)人低語，聲音輕得像嘆息：

“你終于開始那個賭約了嗎？”

意識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季秋聞到了血腥味。不是濃腥，而是像被曬干的血痂，混在玫瑰香里，鉆進(jìn)鼻腔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