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被打翻的墨水,從老城區(qū)的屋檐一路流淌到街角。沈知微坐在公園長椅上,膝頭攤開一本《月亮與六便士》,書頁被風(fēng)吹得簌簌作響,像某種無聲的抗議。
她的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露出一截纖細(xì)的手腕,腕骨處一道尚未痊愈的淤青,顏色像是被雨水浸泡過的紫藤花瓣。長發(fā)松松地扎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耳側(cè),襯得膚色冷白,像冬日里未化的雪。
對面的“玫鬼理發(fā)”亮起了霓虹燈,缺了偏旁的“玫鬼”二字在暮色里閃爍,像某種不懷好意的嘲笑。沈知微的目光從書頁上抬起,瞥了一眼那扇玻璃門——她曾無數(shù)次透過它,看里面的老板娘給客人剪頭發(fā)。
紅發(fā),大波浪,指尖夾著煙,笑起來時眼尾微微上挑,像只慵懶的貓。
沈知微收回視線,低頭繼續(xù)看書。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第58頁——那里有她昨晚隨手畫的幾筆線描,潦草卻精準(zhǔn),勾勒出一個女人側(cè)身時肩頸的弧度,鎖骨處隱約可見一朵簡單的玫瑰。
“毛沒長齊就看這種書?”
煙味先于聲音抵達(dá)。沈知微抬頭時,一抹紅發(fā)垂落在她書頁上,幾撮煙灰和火星濺在斯特里克蘭德拋妻棄子的段落上。隨即,一抹陰影籠罩在她面前。沈知微抬眼,對上了一雙含著戲謔的眼睛。
蘇玖。
她今天穿了件黑色吊帶,鎖骨處的玫瑰紋身在夕陽下泛著暗紅,像是一道未愈的傷口。紅發(fā)松散地挽在耳后,耳垂上掛著一枚小小的銀環(huán),隨著她俯身的動作輕輕晃動。
“煙灰缸在垃圾桶?!鄙蛑⒑仙蠒?,抖了抖煙灰,語氣平靜。
蘇玫挑眉,不僅沒動,反而在她旁邊坐下,指尖的煙灰故意抖落在書封上?!暗?7頁,”她歪頭,紅發(fā)掃過沈知微的肩膀,“‘我必須畫畫,就像溺水的人必須掙扎’——你信嗎?”
沈知微沒回答,只是把書往懷里收了收。
蘇玫輕笑,突然伸手,指尖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她手腕上的淤青?!拔倚胚@句?!彼朴频卣f,目光落在沈知微緊繃的嘴角上,“‘必須活著,就像挨打的人必須數(shù)秒’?!?
沈知微的呼吸微微一滯。
她沒想到蘇玫會記得這本書里的句子,更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戳破她的偽裝。
空氣凝滯了一瞬。
蘇玫忽然湊近,紅唇幾乎貼上她的耳廓,嗓音壓得極低:“小孩,你在書里畫我?”
沈知微的耳尖瞬間燒了起來。
她猛地站起身,書“啪”地掉在地上,翻開的頁面上,那幾筆線描赤裸裸地暴露在暮光里。
蘇玫彎腰撿起書,指尖輕輕撫過那幾道鉛筆痕跡,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爱嫷貌诲e,”她抬眼,目光灼灼,“就是衣服少了點(diǎn)?!?
沈知微一把搶回書,轉(zhuǎn)身就走。
“明天這個時候,”蘇玫的聲音從身后追來,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帶著書來‘玫鬼’,否則——”
沈知微腳步一頓。
“否則我就告訴你們班同學(xué),”蘇玫拖長音調(diào),笑得惡劣,“年級第一的沈知微,偷偷在書上畫裸女?!?
沈知微的耳尖燒了起來,連忙離開。不是因?yàn)樗孛?,而是此刻蘇玫身上的晚香玉香水味太濃,混著煙草和染發(fā)劑的氣息,讓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可她沒看見,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蘇玫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目光落在她手腕的淤青上,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