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風(fēng)卷著香樟葉，在走廊上滾出沙沙的聲響?？看暗哪强美匣睒渎淞藵M地碎金似的陽光，偏偏有片枯葉不偏不倚，落在徐小曉攤開的練習(xí)冊上。

她盯著那片葉子看了很久，枯黃的邊緣卷得像朵敗菊，倒和自己這雙手挺像——又瘦又黃，指甲縫里總嵌著洗不掉的泥。柳余余她們昨天還扯著她的手腕笑，說她的手像“撿垃圾的老太太”，連帶著她的臉、她的眼，都成了笑話。而江離悠，就在那群人里，抱著胳膊站在最前面，笑得比誰都響亮。

“嘩啦——”

江離悠的校服外套突然甩在桌上，驚得那片枯葉飄落到地上。她捂著肚子蹲下去，肩膀抖得比風(fēng)中的香樟葉還厲害，聲音里裹著哭腔：“哎喲……我的胃……早上那杯冰豆?jié){怕是喝壞了……”

徐小曉捏著筆的手猛地收緊，筆桿在掌心硌出道白痕。她下意識地抬頭，枯黃的劉?；聛?，遮住了半張臉，只露出雙單眼皮的眼睛。那雙眼睛里翻涌著驚惶，像受驚的小鹿，卻又藏著點(diǎn)別的——是上周江離悠把她的畫撕成碎片時，那種帶著寒意的笑。她怎么突然……

江離悠余光瞥見她這副模樣，心里的算盤打得噼啪響，嘴上卻更賣力地哼哼：“疼死了……夏茉依，你說我會不會得胃癌??？我還沒早戀呢，還沒看遍世間帥哥呢……”

徐小曉的指尖在練習(xí)冊上摳出個小坑。她記得江離悠最討厭她身上的味，說那是“窮酸氣”，上次她不小心撞到江離悠，被推得撞在墻上，后腦勺腫了個大包。

現(xiàn)在這個人，卻在她面前蹲成一團(tuán)，露出從未有過的脆弱。是新的捉弄嗎？像柳余余她們那樣，先給顆糖，再狠狠踩碎。

“不行了不行了，徐小曉，你能不能幫我去醫(yī)務(wù)室拿個暖寶寶？我實(shí)在走不動了……”江離悠抬眼時，睫毛上還沾著點(diǎn)“生理性淚水”，恰好撞上徐小曉望過來的目光。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里，竟藏著點(diǎn)小心翼翼的關(guān)切，又被更深的戒備壓了下去。

徐小曉攥著衣角的手指絞在一起，指節(jié)泛白。去醫(yī)務(wù)室要經(jīng)過三樓的樓梯口，柳余余她們肯定在那兒?？山x悠疼得臉都白了，額頭上滲著冷汗，看起來不像裝的。她想起上周被柳余余堵在醫(yī)務(wù)室門口時，江離悠雖然沒動手，卻在旁邊喊“讓她跪下求饒啊”?，F(xiàn)在要她去幫這個人？

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徐小曉張了張嘴，沒發(fā)出聲音。她低頭盯著自己的鞋尖，那是雙洗得發(fā)白的帆布鞋，鞋邊還裂了道口子。江離悠穿的是限量款運(yùn)動鞋，踩在她手背上時，一點(diǎn)都不疼，就是涼，涼得像冰。

“……好?！?/p>

這個字從喉嚨里擠出來時，連徐小曉自己都愣住了。她怎么會答應(yīng)？是因?yàn)榻x悠眼里那點(diǎn)不似作假的痛苦，還是因?yàn)椤睦锬硞€角落，竟藏著一絲微弱的期待？期待那些嘲笑和推搡，只是一場噩夢……

可又不知道為什么 ，在徐小曉的心里總有一個聲音在說:她變了，她真的變了，她不會再欺負(fù)自己的，不會的…

江離悠心里差點(diǎn)笑出聲，面上卻依舊捂著肚子哼哼：“太感謝了！等我好了，請你吃小賣部最貴的巧克力！”

徐小曉沒說話，抓起桌上的書包就往外跑?？蔹S的發(fā)梢在身后揚(yáng)起，像株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的野草。走廊上的香樟葉被她踩得沙沙響，她跑過柳余余她們聚集的角落時，那些人投來的目光像針?biāo)频脑诒成?。她跑得更快了，不是因?yàn)榕铝嘤?，而是怕慢一步，就會聽見江離悠和她們一起笑她的聲音。

夏茉依看著徐小曉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才慢悠悠地開口：“演夠了？”

江離悠立刻從地上彈起來，拍了拍校服上的灰，眼里哪還有半分疼意：“你看她剛才那眼神，是不是有點(diǎn)活氣了？再憋下去，真要被柳余余那群人磋磨死?！彼吡颂叩厣系目萑~，“你是沒瞧見她手腕上的疤，新舊疊在一起，跟蜈蚣似的?！?/p>

夏茉依低頭抿了口溫水，白瓷杯沿印著她淺淡的唇印。陽光落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投下片溫柔的陰影，聲音卻冷不丁地發(fā)寒：“柳余余的妹妹不是在一年級嗎？聽說最寶貝那雙新皮鞋。”

江離悠挑眉：“黑蓮花又要開了？”

夏茉依笑了笑，眼角的弧度軟得像棉花糖，眼底卻淬著冰：“總得讓有些人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捏的?！?/p>

這時，走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徐小曉攥著個暖寶寶跑進(jìn)來，額頭上滲著細(xì)汗，枯黃的劉海濕噠噠地貼在臉上，手里的暖寶寶被攥得變了形：“拿、拿到了……”

江離悠接過暖寶寶時，故意碰了碰她的手。那雙手冰涼得像塊浸在井水里的石頭，指腹上還有幾道沒愈合的小傷口，大概是撿碎玻璃時劃的?！爸x啦，”她撕開包裝塞進(jìn)懷里，突然掏出顆草莓糖，“這個給你，甜的，比柳余余她們的嘴臉甜多了?！?/p>

徐小曉盯著那顆糖看了很久，糖紙?jiān)陉柟庀路褐t光，像團(tuán)小小的火焰。她想起江離悠上次把她的早餐扔進(jìn)水溝，說“這種東西也配吃”。這顆糖，會不會也是陷阱？剝開糖紙，里面裹著的是石子？

指尖觸到糖紙的瞬間，像被燙了似的縮了縮。最終，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塞進(jìn)褲兜里，仿佛藏了個滾燙的秘密。是甜是苦，總得嘗嘗才知道。

風(fēng)吹過走廊，卷起地上的香樟葉，打了個旋兒又落下。徐小曉坐回座位，低頭看著練習(xí)冊上的題目，可眼前總晃著江離悠夸張的鬼臉，和她曾經(jīng)踩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雙鞋。褲兜里的草莓糖像塊小烙鐵，燙得她心口發(fā)暖，卻又帶著點(diǎn)怕被燙壞的惶恐。

她偷偷抬眼，看見江離悠正和夏茉依湊在一起說悄悄話，陽光落在她們身上，像裹了層金邊。而自己攤開的練習(xí)冊上，不知何時落了片新的香樟葉，綠油油的，帶著點(diǎn)生機(jī)。

徐小曉盯著那片綠葉看了很久，突然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像碰一碰那束，她以為永遠(yuǎn)夠不到，卻又忍不住想去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