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寒來暑往。陋室前那片小小的空地,成了無聲的戰(zhàn)場,亦是淬煉的熔爐。
最初,是枯燥到令人發(fā)狂的根基。少年每日天不亮便被喚起,在冰冷的露水中站樁。雙腿如灌鉛,酸痛鉆心入骨,身體搖搖欲墜,汗水浸透單薄的衣衫,又被晨風(fēng)吹干,留下斑駁的鹽漬。
江晏的要求近乎苛刻,身形稍有不穩(wěn),一道凌厲的指風(fēng)便毫不留情地彈在他緊繃的腿筋上,痛得他眼前發(fā)黑,牙關(guān)幾乎咬碎。
“沉肩,墜肘,氣沉丹田!形散則神散,神散則力散!”江晏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珠砸落,不容半分懈怠。他負(fù)手立于一旁,目光如鷹隼,捕捉著少年每一個細(xì)微的變形和松懈。
少年咬緊牙關(guān),喉間壓抑著痛苦的悶哼,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滴入腳下的泥土。
他強(qiáng)迫自己將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屈辱、所有家破人亡的慘烈畫面,都化作支撐這具痛苦軀體的力量。眼底的火焰,在極致的痛苦中,燃燒得更加幽暗、更加執(zhí)拗。
體能耗盡,便是招式的錘煉。依舊是那兩根粗糙的枯枝。江晏的演示,簡潔、凌厲、毫無花哨,每一式都帶著最直接、最致命的意圖。
枯枝破空,發(fā)出短促凄厲的尖嘯,如同毒蛇吐信,刁鉆詭譎,直指要害。
“看準(zhǔn)!”江晏的聲音在枯枝破空的厲嘯中斷喝,“七寸!咽喉!心窩!關(guān)節(jié)!力之所至,唯有一擊!”他身形飄忽,步法如鬼魅,枯枝或點(diǎn)或刺或掃,招招不離少年周身要穴,逼得少年手忙腳亂,狼狽不堪。
少年揮動枯枝格擋、反擊,動作笨拙而沉重。每一次碰撞,枯枝上傳來的反震之力都讓他虎口劇痛,手臂酸麻。江晏的枯枝總能輕易穿透他自以為嚴(yán)密的防守,點(diǎn)在他腕間、肋下、咽喉,留下清晰的痛楚印記。
“慢!笨!力散!”江晏的呵斥毫不留情??葜θ绫?,帶著破風(fēng)聲,狠狠抽在少年因動作變形而暴露出的肩背、手臂上,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紅痕?!耙獾搅Φ剑∧愕男哪??被狗吃了?還是被你那點(diǎn)恨意燒成了漿糊?!”
鞭撻般的疼痛和刻薄的言語,如同滾燙的烙鐵,灼燒著燕臨的自尊。少年眼底的恨意翻涌,幾乎要噴薄而出,卻被他死死咬住嘴唇,強(qiáng)行壓下。
他不再試圖辯解或憤怒,只是將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連同那焚心蝕骨的仇恨,一同咽下,化作更加瘋狂的練習(xí)。
月上中天,陋室前的地面被汗水一遍遍打濕。少年仍在揮動枯枝,一遍,又一遍。動作從最初的滯澀笨重,漸漸變得流暢有力。汗水浸透衣衫,緊貼在少年日漸緊實(shí)、顯出流暢肌肉線條的身體上。
他眼神專注得可怕,幽深如寒潭,映著清冷的月光,再無一絲雜念,只剩下對那致命軌跡的瘋狂追逐和模仿。
江晏倚在門框的陰影里,沉默地看著。月光勾勒出少年繃緊如弓弦的側(cè)影,汗水沿著他棱角漸顯的下頜滴落。那雙曾盛滿驕陽的眼眸,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殺意和一種近乎自虐的專注。
江晏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極復(fù)雜的波瀾,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轉(zhuǎn)瞬即逝,復(fù)歸沉寂。他緩緩閉上眼,不再看那月光下?lián)]汗如雨的身影,唯有山風(fēng)吹過林梢的嗚咽,伴著單調(diào)枯燥的枯枝破空聲,在寂寥的夜色中回蕩。
時光在枯枝的破空聲和汗水滴落的聲響中悄然流逝。山中的日子簡單、清苦,卻也因那份近乎殘酷的專注而顯得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