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點(diǎn),喧囂的片場早已人去樓空,只有劇組最大的那間化妝間還亮著一盞孤零零的頂燈,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在空曠的房間里投下冷白的光暈。
邵冬卦像一灘軟泥般癱在寬大的化妝椅上,卸妝棉帶著冰涼的卸妝水在他臉上輕柔地擦拭,帶走厚重的血漿、雪粉和油彩。
他閉著眼,嘴里叼著助理強(qiáng)行塞給他的能量棒,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嚼著,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
卸妝的間隙,他懶洋洋地掀開一條眼縫,透過巨大的化妝鏡,看到江無浪推門進(jìn)來。
男人已換下了那身浸滿“風(fēng)雪”與“血污”的戲服,穿著一件簡單的黑色高領(lǐng)毛衣和休閑長褲,頭發(fā)還有些微濕,似乎是剛洗過澡。
他手里拿著兩罐冒著寒氣的啤酒,鋁罐表面凝結(jié)著細(xì)密的水珠,在燈光下折射著微光。
“江老師!”程野的眼睛瞬間睜大,像被點(diǎn)亮的星子,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含糊不清地喊了一聲。
江無浪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發(fā)出液體晃蕩的輕響,聲音比在片場時松弛了許多,帶著一種深夜特有的慵懶磁性:“慶功宴剛開場就溜了?導(dǎo)演到處找你?!?/p>
“那群人太可怕了!”邵冬卦立刻苦著臉告狀,努力想做出夸張的表情,卻被卸妝師按住了腦袋,“姐,輕點(diǎn)輕點(diǎn)……哎,江老師救我!”他忽然想起什么,轉(zhuǎn)頭對認(rèn)真工作的化妝師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姐,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真不用麻煩了,您忙了一天早點(diǎn)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能搞定!”
化妝師看他確實(shí)精神亢奮,又看了看江無浪,了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叮囑了幾句卸妝要點(diǎn)便離開了。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隱約傳來的喧囂。
幾乎是門鎖落下的瞬間,邵冬卦就化身成了離弦的箭,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幾步就躥到了江無浪面前,眼睛死死盯著那兩罐啤酒,亮得驚人:“快快快!救命稻草!給我!”他一把搶過一罐,迫不及待地拉開拉環(huán),仰頭就灌了一大口。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陣刺激的舒爽,他滿足地長長舒了口氣,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脖頸的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
“天知道我憋了多久!導(dǎo)演那個暴君,非說什么酒精會影響聲線狀態(tài),開機(jī)三個月??!整整三個月滴酒不沾!簡直慘無人道!”
江無浪沒說話,只是倚在化妝臺邊,靜靜地看著他。青年仰頭喝酒時,唇角不小心溢出了一點(diǎn)淡黃色的酒液,順著下頜線緩緩滑落。
江無浪的目光追隨著那滴酒液,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出了手,用拇指指腹極其自然地、輕柔地拂過邵冬卦的唇角,將那點(diǎn)濕潤擦去。
這個動作,像按下了暫停鍵。
兩人都愣住了。
時間仿佛凝固。化妝鏡里映出他們靠得很近的身影。
江無浪的手指還停留在邵冬卦的嘴角,指尖傳來青年皮膚溫?zé)崛彳浀挠|感。而邵冬卦保持著仰頭的姿勢,眼睛微微睜大,看著近在咫尺的沈墨,清晰地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錯愕和……某種深埋的、被這個動作勾起的悸動。
戲里,江晏也曾這樣,在少東家重傷昏迷時,用沾滿血污的手,顫抖地擦拭他唇邊的血跡。那時的觸感是粘膩冰冷的絕望。
而此刻,指尖的觸感是溫?zé)岬?、帶著啤酒清冽氣息的……真?shí)。
江無浪的手指像是被燙到般,猛地收了回去,插回褲袋,指尖在布料下微微蜷縮。
他清了清嗓子,試圖打破這突如其來的微妙氣氛,目光轉(zhuǎn)向鏡子里程野的倒影,聲音比剛才低沉了幾分:“你剛才……最后一場戲,加詞了。”
邵冬卦也回過神來,他舔了舔被江無浪指腹擦過的唇角,那里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冰涼的觸感。
他重新看向江無浪,眼神坦蕩又帶著點(diǎn)小得意,像只偷到腥的貓:“嗯?那句‘你抖劍的樣子真難看’?”
江無浪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深邃地看著他,似乎在探究他當(dāng)時的想法。
“不好嗎?”邵冬卦又湊近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呼吸可聞。他身上還帶著卸妝水和啤酒混合的淡淡氣味,溫?zé)岬臍庀е唤z不易察覺的酒意,輕輕拂過沈墨的頸側(cè)和下頜線,激起一陣細(xì)微的顫栗。
“少東家是誰?死到臨頭嘴比玄鐵還硬的家伙!他怎么可能就乖乖說句‘別哭’就咽氣?他得嘲諷,得挑釁,得讓江晏記他一輩子!‘真難看’三個字,多妙啊!既是他一貫的毒舌,又藏著那么點(diǎn)……嘖,你懂的。”他眨眨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狡黠和邀功的意味。
江無浪沒說話。他看著邵冬卦近在咫尺的臉,那張卸去厚重妝容后顯得格外年輕、干凈、甚至有些稚氣的臉,此刻卻帶著一種致命的誘惑力。
戲里三個月累積的、被強(qiáng)行壓抑在角色之下的洶涌情感,如同終于找到出口的熔巖,在這一刻轟然爆發(fā)!什么克制,什么界限,什么前輩后輩,統(tǒng)統(tǒng)被拋到腦后。
他突然出手,動作快如閃電,一把抓住了程野握著啤酒罐的手腕!力道之大,讓邵冬卦猝不及防地痛哼了一聲,鋁罐差點(diǎn)脫手。
“邵冬卦?!苯瓱o浪的聲音啞得厲害,像被粗糲的砂紙狠狠打磨過,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重量和一種近乎失控的危險氣息。
他緊緊盯著邵冬卦的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里翻涌著邵冬卦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情緒——熟悉,是因?yàn)檫^去的一百多個日夜,他們在鏡頭前無數(shù)次演繹這種隱忍、壓抑、卻又磅礴如海的情感;陌生,是因?yàn)榇丝?,再也沒有冰冷的鏡頭對著他們,沒有劇本的約束,沒有角色的隔閡,只剩下最赤裸裸的、屬于江無浪和邵冬卦的、真實(shí)而滾燙的欲望與渴求
“這三個月……你有沒有……”他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后面的話像是卡在了喉嚨里,帶著一種難以啟齒的脆弱和期待。
“有?!鄙鄱院敛华q豫地打斷了他,聲音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遲疑。
他反手用力,更加牢固地握住了江無浪抓著他手腕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則大膽地?fù)嵘辖瓱o浪緊鎖的眉頭,指尖帶著安撫的力道,輕輕揉開那深刻的褶皺。
他的眼睛亮得驚人,如同燃燒的恒星,直直撞進(jìn)江無浪翻涌著驚濤駭浪的眼底,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灼人的熱度:“從第一天對戲,你用那把‘沉水’劍指著我的喉嚨,眼神冷得像冰,手卻穩(wěn)得沒有一絲顫抖的時候……我就有。”
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帶著少年意氣又無比認(rèn)真的笑,“江無浪,我對你,從來不是入戲太深。我是邵冬卦,我愛上的,是那個在片場一絲不茍、會因?yàn)槲乙粋€動作不到位皺眉、卻又不厭其煩一遍遍陪我重來的江無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