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暗涌的掌聲》
年度匯演當晚,星熠舞蹈學院的禮堂座無虛席。
張桂源站在后臺幕布旁,透過縫隙看向觀眾席。前三排坐著各大舞蹈公司的代表,中間區(qū)域是學院師生,后排則是學生家屬和舞蹈愛好者。他的目光掃過第五排中間位置——那是他前天特意留給陳奕恒的座位,此刻卻空空如也。
"緊張?"楊博文走到他身旁,遞來一瓶水。
張桂源搖搖頭,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陳奕恒沒來。"
"他來了。"楊博文調(diào)整著腕帶,"我剛才在側門看見他了??赡茏竺媪税伞?
張桂源的眼睛亮了起來,又喝了一大口水掩飾自己的雀躍。水珠順著下巴滑落到鎖骨,楊博文自然地伸手替他擦掉。這個動作剛好被路過的左奇函看見,他挑了挑眉,沒說話。
"還有三個節(jié)目就到我們了。"楊博文看了看節(jié)目單,"李老師說評委會的人特別期待我們的編排。"
張桂源點點頭,開始做最后的熱身。他的肌肉微微發(fā)燙,心跳比平時快一些,但不是因為緊張——他知道陳奕恒在觀眾席的某個地方看著他,這個認知讓他的血液像摻了氣泡般輕快。
左奇函靠在化妝臺邊,目光在張桂源和楊博文之間來回掃視:"博文,記得我們小時候第一次登臺嗎?你緊張得把臺詞全忘了。"
楊博文耳尖微紅:"那么久的事還提它干嘛。"
"你抓著我的手不放,最后還是我陪你上的臺。"左奇函笑著補充,眼睛卻盯著張桂源的反應。
張桂源專注于拉伸,假裝沒聽見。自從湖心島那天后,左奇函似乎更加刻意地在他面前展示與楊博文的親密。起初這讓他煩躁,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學會視而不見。
"五分鐘后準備!"舞臺監(jiān)督在門口喊道。
張桂源和楊博文最后檢查了一遍服裝和道具。他們今天穿的是配套的深藍色舞衣,布料隨著動作會泛出流水般的光澤。楊博文幫張桂源調(diào)整了一下腰間的系帶,手指不經(jīng)意擦過后腰的皮膚,留下一絲微妙的觸感。
"接下來請欣賞現(xiàn)代舞《溯》,編導:李敏,表演者:張桂源、楊博文。"
掌聲響起,張桂源深吸一口氣,和楊博文一起走上舞臺。刺眼的燈光讓他一時看不清觀眾席,但他能感覺到上千雙眼睛正注視著他們。音樂前奏響起,他閉上眼睛,找到起始姿勢。
第一個音符落下時,張桂源像被注入生命的水銀,整個身體舒展開來。三周的密集排練讓每個動作都刻進了肌肉記憶,旋轉、騰躍、托舉,一氣呵成。當楊博文的手穩(wěn)穩(wěn)托住他的后腰,將他緩緩放倒時,他聽到觀眾席傳來一陣驚嘆。
就在這個瞬間,透過舞臺側面的燈光,張桂源突然看到了陳奕恒。他坐在右側靠走廊的位置,身體前傾,雙手交握抵在唇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舞臺。即使隔著一段距離,張桂源也能看出他的表情復雜得難以解讀。
音樂進入高潮部分,張桂源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和楊博文完成了一連串高難度的配合動作,每一個拋接、每一次旋轉都精準無誤。最后的ending pose,楊博文從背后環(huán)抱住他,兩人的呼吸交融,胸膛相貼,在漸暗的燈光中定格。
掌聲如雷。張桂源和楊博文手牽手鞠躬謝幕,臺下閃光燈此起彼伏。當張桂源再次看向陳奕恒的位置時,座位已經(jīng)空了,只有晃動的座椅證明那里曾經(jīng)有人。
回到后臺,張桂源被同學們團團圍住,祝賀聲不絕于耳。李老師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說有幾個評委特意詢問了他的名字。在一片嘈雜中,張桂源四處張望,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卻始終不見陳奕恒。
"找誰呢?"左奇函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他身旁,手里拿著兩瓶運動飲料,"給,補充點電解質。"
張桂源接過飲料,沒有喝:"看到陳奕恒了嗎?"
左奇函聳聳肩:"表演一結束就走了。"他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真的,你和博文今天跳得......很有化學反應。"
張桂源皺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左奇函退后一步,聲音恢復正常,"慶功宴在藍海酒店,別忘了。"
張桂源想說自己可能不去了,但左奇函已經(jīng)轉身走向正在卸妝的楊博文。他看見左奇函自然地接過楊博文手中的卸妝棉,親自幫他擦拭額角的閃粉,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珍寶。而楊博文閉著眼睛,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這個畫面讓張桂源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左奇函看楊博文的眼神......怎么形容呢?就像他有時在鏡子里看到的,自己看陳奕恒時的樣子。
"桂源!"王杰從人群中擠過來,興奮地拍他的背,"太棒了!我剛才看到'舞靈'公司的藝術總監(jiān)一直在記筆記!"
張桂源勉強笑了笑:"謝謝。你看到陳奕恒了嗎?"
"后臺門口瞥了一眼,他好像心情不太好。"王杰壓低聲音,"說真的,你們倆到底怎么了?以前他都是第一個沖過來祝賀你的。"
張桂源胸口發(fā)悶,沒有回答。他借口換衣服,躲進了更衣室。狹小的空間里,他靠在柜門上,閉上眼睛。演出成功的喜悅被陳奕恒的缺席沖淡了大半。他掏出手機,猶豫了一會兒,給陳奕恒發(fā)了條消息:"看到你來了。謝謝。慶功宴在藍海酒店,希望見到你。"
消息顯示已讀,但沒有回復。
半小時后,張桂源獨自前往藍海酒店。秋天的晚風已經(jīng)帶上了涼意,他裹緊了外套,腳步不自覺地放慢。路過學院后面的小練習室時,他注意到里面亮著燈。這個時間,誰會在這里?
鬼使神差地,張桂源改變了方向。練習室的窗戶被百葉窗遮住,但從縫隙中能看到里面有人影舞動。他輕輕推開門,音樂聲立刻涌了出來——是一支他從未聽過的鋼琴曲,激烈而憂傷。
陳奕恒獨自在練習室中央跳舞。
沒有編排,沒有套路,只有純粹的情感宣泄。他的動作時而狂暴如雷雨,時而輕柔如嘆息,每一個旋轉都帶著令人心碎的力度。張桂源屏住呼吸,躲在門后的陰影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陳奕恒——完全失控,又無比自由。
音樂進入高潮部分,陳奕恒連續(xù)做了三個完美的空中轉體,落地時卻踉蹌了一下,跪倒在地。他沒有立即站起來,而是保持著這個姿勢,肩膀劇烈起伏。一束月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他的背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張桂源的心臟揪緊了。他想沖進去,想抱住陳奕恒,想問清楚到底是什么讓他如此痛苦。但某種直覺告訴他,此刻的闖入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陳奕恒突然抬起頭,直直看向門口。
張桂源不確定自己是否被發(fā)現(xiàn)了,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踩到了地上的樹枝,發(fā)出一聲輕響。等他再抬頭時,練習室的燈已經(jīng)滅了,音樂也停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他在原地站了幾分鐘,最終轉身離開。去酒店的路上,張桂源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陳奕恒發(fā)來的消息:"恭喜演出成功。我不去慶功宴了。"
簡短冰冷的文字,與剛才那個在月光下獨舞的身影形成鮮明對比。張桂源停下腳步,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卻不知該回復什么。最終他只發(fā)了一個"好"字,然后繼續(xù)向酒店走去。
藍海酒店的宴會廳燈火通明。張桂源遲到了,推門進去時慶功宴已經(jīng)開始了。楊博文在長桌盡頭向他招手,旁邊坐著左奇函。
"怎么才來?"楊博文給他挪出位置,"李老師剛才宣布了我們?nèi)脒x國際比賽初選名單的消息。"
張桂源勉強打起精神:"是嗎?太好了。"
左奇函遞給他一杯果汁:"陳奕恒果然沒來?"
張桂源接過杯子,沒有回答。他的目光掃過宴會廳,同學們?nèi)齼蓛删墼谝黄鹫勑Γ瑲夥諢崃?。這本該是個值得慶祝的夜晚,但他滿腦子都是陳奕恒在練習室里獨舞的畫面。
"別管他了,"左奇函湊近一些,"嘗嘗這個鵝肝醬,博文最愛吃的。"
楊博文輕輕推了左奇函一下:"別胡說,我什么時候愛吃了?明明是你自己喜歡。"
左奇函笑著抓住楊博文的手腕:"七歲那年在我家,你一個人吃了半罐,差點流鼻血,忘了?"
楊博文的臉突然紅了,迅速抽回手:"那么久的事誰記得。"
張桂源觀察著兩人的互動,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左奇函對楊博文的態(tài)度......與其說是故意刺激他,不如說是真情流露。難道左奇函真的喜歡楊博文?那為什么還要在他面前裝作對張桂源有興趣的樣子?
宴會進行到一半,楊博文已經(jīng)喝了不少酒,眼神開始飄忽。左奇函體貼地拿走他手中的酒杯,換上一杯蜂蜜水。
"別喝了,"左奇函的聲音異常溫柔,"明天還有課。"
楊博文搖搖頭,突然抓住左奇函的衣角:"奇函......我有話跟你說......"
左奇函的表情僵了一下,迅速瞥了張桂源一眼:"你喝多了,我們改天再聊。"
"不,就現(xiàn)在......"楊博文固執(zhí)地站起來,卻因為酒勁踉蹌了一下。左奇函連忙扶住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guī)バ研丫疲?左奇函對張桂源說,"你別等我們了。"
張桂源點點頭,看著左奇函半扶半抱地把楊博文帶出了宴會廳。剛才那一瞬間,他分明看到左奇函眼中閃過的一絲慌亂和......期待?
宴會接近尾聲時,張桂源決定提前離開。他婉拒了同學們續(xù)攤的邀請,獨自走出酒店。夜已深,街道上行人稀少,涼風吹散了些許酒意。
他的手機又響了一聲。是左奇函發(fā)來的消息:"博文喝多了,我送他回宿舍。你......自己小心。"
張桂源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左奇函的語氣與平時截然不同,沒有調(diào)侃,沒有暗示,簡單得近乎生硬。聯(lián)想到楊博文醉酒時說的話,一個可能性浮現(xiàn)在張桂源腦海中——難道楊博文要向左奇函表白?
這個念頭讓他停下腳步。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左奇函之前所有的行為都有了新的解釋——他不是對張桂源有興趣,而是在用這種方式掩飾對楊博文的感情,或者......試探楊博文的反應。
遠處傳來一陣笑聲,打斷了張桂源的思緒。幾個同學從酒店出來,朝他這邊走來。張桂源迅速拐進一條小路,不想被打擾。這條小路會經(jīng)過學院后面的小樹林,是回宿舍的捷徑。
月光被樹葉過濾,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張桂源走得很慢,腦海中不斷回放今晚的種種畫面——舞臺上完美的表演,觀眾席上陳奕恒復雜的表情,空蕩練習室里那支充滿痛苦的獨舞......
一陣壓低的聲音從樹林深處傳來。張桂源本能地放輕腳步,循聲望去。在兩棵粗大的銀杏樹后,他看到了左奇函和楊博文的身影。楊博文靠在樹干上,左奇函站在他面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危險。
"......喜歡你......一直......"楊博文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酒后的含糊。
左奇函的回答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喝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知道......"楊博文突然抓住左奇函的衣領,"從初中......就......"
張桂源應該離開的。偷看別人的表白現(xiàn)場實在太越界了。但他的腳像生了根,無法移動。
左奇函的手抬起,似乎想推開楊博文,最終卻落在了他的臉頰上。月光下,張桂源看到左奇函的手指在微微發(fā)抖。
"博文,"左奇函的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別這樣......"
然后,在張桂源驚訝的注視下,是左奇函主動吻了上去。
這個吻短暫而克制,左奇函很快退開,像是怕驚動什么。楊博文呆呆地站在原地,酒似乎醒了大半。
"這才是吻,"左奇函的聲音突然變得冷硬,"不是你想象的那種兒戲?,F(xiàn)在,回去睡覺。"
他轉身要走,楊博文卻一把拉住他:"等等!你什么意思?"
左奇函背對著楊博文,肩膀的線條繃得緊緊的:"意思是,等你清醒了再談。如果到時候你還堅持......"他的聲音低下去,"我們再談。"
張桂源終于找回了移動的能力。他悄悄后退,繞了遠路回宿舍。今晚的信息量太大了——楊博文喜歡左奇函,而左奇函顯然也喜歡楊博文,卻因為某種原因不敢承認。那么問題來了,左奇函為什么要在陳奕恒和他面前表現(xiàn)得對楊博文只有友情?
宿舍樓靜悄悄的,大多數(shù)人都還在慶功宴上狂歡。張桂源輕手輕腳地上樓,路過陳奕恒的房間時,他停下腳步。門縫下沒有燈光透出,陳奕恒可能已經(jīng)睡了,或者根本不在里面。
張桂源舉起手想敲門,又放下了。今晚發(fā)生了太多事,他需要時間整理思緒?;氐阶约悍块g,王杰果然還沒回來。他洗了個澡,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fā)呆。
手機震動起來,是左奇函發(fā)來的消息:"博文安全回宿舍了。另外......今晚在樹林里的事......"
張桂源回復:"我什么都沒看見。"
左奇函的回復很快:"謝謝。"
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張桂源感到一絲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