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若鳶以白錚時“以下犯上”的名義將他的生活艙鎖死,使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都不能進入。那些不明原因的研究員只看見了那天她離開生活艙時半身的血,以及陰沉如水的臉色。

“你說,那小類人犯了什么事啊,能讓若鳶小姐這么生氣?”一位小護士在經(jīng)過這間生活艙時忍不住和同事八卦?！皣u!這可不興瞎聊,”她身旁的同伴壓低了聲音,“你沒看見那天若鳶小姐身上的血嗎?哦喲……我光想想都替這小類人害怕!若鳶小姐平時多注重體面!連衣服上都不許有皺的……”“啊!為了這么一件小事?……太狠了點吧……”“最重要的不是這些……是若鳶小姐差點被總指揮處罰去刑堂領(lǐng)鞭子!”她們的小型茶話會突然中斷了,因為樓若鳶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她們身側(cè)。她的腳步輕盈,落地?zé)o聲,如同鬼魅一般叫人無法輕易覺察“若……若鳶小姐……”兩位護士差點沒忍住發(fā)出一聲尖叫,她們渾身發(fā)抖地站住腳,畢恭畢敬地問好,似像是撞見了鬼。

要知道,在研究所里,誰都不可以妄議指揮官親信,尤其是他最滿意的學(xué)生--這位若鳶小姐。

對于這些流言,樓若鳶向來是深惡痛絕,她討厭被人當(dāng)成淡資的感覺。

于是她一改往日的溫和笑臉，甚至刻意在她們面前停住腳步,隨后從上到下地將她們打量了一遍,似乎極度不快。兩個人的臉色愈發(fā)蒼白,她們的雙唇不住地打著顫,要是這地上有條縫,她們估計都得爭先恐后地鉆進去了。

“僅此一次,再讓我發(fā)現(xiàn)……”樓若鳶湊近時眼里是令人膽寒的怒意,“舌頭喂狗?！彼龑⒆詈笏膫€字說得極輕,卻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味,與其說是警告恐嚇,倒不如說是在認真地宣告一個命令?！笆恰眱蓚€小護士囁嚅著回答,在樓若終于走遠后,如同死里逃生一般地大口喘氣,撫著心口。

早春的天氣逐漸回暖,即使在研究所厚重的高墻內(nèi)也能在空氣中嗅到紫春的跡象。樓若鳶對于白錚時先前交給她的種子,裝目前毫無頭緒,她甚至從沒農(nóng)族的百草集中看見過相關(guān)記錄。這很反常,要知道,農(nóng)族的百草集可是連研究所都在使用的草藥錄,其完整性和覆蓋率運都達到了驚人的程度,而這種種子居然不在記載當(dāng)中。

果然,那小東西就是會給她添些工作量,今天原本是她的休假日,為著搞明白這幾粒種子,她不得不往研究所的文獻館跑一趟。文獻館并不算近,在廊道里七拐八繞了好一會,樓若鳶才終于刷開它的大門?！稗r(nóng)族醫(yī)書里沒有,還會在哪兒?”她對著滿墻的古籍自言自語,

眉頭緊鎖。不用多想,光是查找來源都必定是一場惡仗,一本本找絕對是下下策。

“鳶兒,你今天不是休假么?”程楠略顯意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的黑發(fā)亂得像雞窩,白大褂袖口還沾著咖啡漬,眼下烏青十分明顯。此刻,他正抱著一本比他手臂還厚的農(nóng)族古籍,古籍的紙頁之間夾滿了亮黃色的便簽。“楠哥,你這發(fā)型……”樓若鳶并沒急著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有些欲言又止地打量他的這套“新裝扮”?！霸趺?沒見過連續(xù)加班重天沒合眼的啊?”程楠對她的調(diào)侃頗為不服,“倒是你……你就這么熱愛學(xué)習(xí)?!”程楠徑直走向書架將那本古籍放回書架,甩了甩被壓麻的胳膊。

“熱愛”?!哦,別提了,她現(xiàn)在一想到古籍就想把研究所炸了。

“這些天我忙著培育新作物的事,都沒怎么顧得到你,”程楠邊在梯子上查找書目邊說,“聽說……你差點被姓蘇的罰去領(lǐng)鞭子?”他的手指將手上的書脊攥緊了些,隱隱有些發(fā)白?！伴_什么玩笑?他們亂講的好不好!我好著呢,又不是小孩子了?！睒侨豇S的反駁聽上去理直氣壯。“撒謊。”程楠的音調(diào)驟然冷了下來。

“真……真沒被罰!不信你看……我身上沒傷?！彼奶摿?但還在嘴硬。

“鳶兒,你讓我心寒?！背涕v地坐在梯子的頂部,聲音里是深深的無奈?！拔覍δ銖膩矶际前涯憧醋魑覂H剩的家人，而你,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伴纭薄敖饎?chuàng)散,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彼檬洲读藥紫伦约旱念^發(fā),看上去頹廢又受傷,“現(xiàn)在,你告訴我這些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別撒謊?！彼椭^緊抿住下唇,但最終還是開了口。隨著她的講述,她看見程楠的臉色越發(fā)陰沉?！案纭@怪不得任何人,只是當(dāng)時我總不能……不能真桶吧……”她講完后立馬接上這一句解釋,隨后認命般等待著程楠的暴風(fēng)雨降下。可他始終這么安靜地坐著?！傍S兒,我不怪你這么做……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就是瞞著我?！彼鹕碜呦绿葑?來到樓若鳶身前時,她瞥見了他泛紅的眼尾。

“說起來,那年我進山采藥遭遇猛獸,還是尤族的那位

先王救了我一命。”他摸了摸她的發(fā)頂,“來,把那種子給我看看吧,我沒準能幫得上忙?！薄翱墒沁@……”“這是死罪,沒人比我更懂研究所相關(guān)條例。”“那你這不是明知故犯！你沒必要趟這渾水,要是……東窗事發(fā),至少你不會受牽連?！?/p>

樓若鳶壓低了聲音,但卻仍能聽出她的急切。

程楠輕輕地笑了,眼角的淚痣躲進眼尾。

一樣的和煦笑容,一樣的淚痣。在樓若鳶的眼中,他的身影似霧般淡去,轉(zhuǎn)而與青藤山脈的那位老者重疊,再細看,卻是一頭墨發(fā),而非老者的銀絲。

他說:“可是,鳶兒啊,我們是家人,家人,就是要同舟共濟,就是應(yīng)該休戚與共的。我們之間,談什么牽連不牽連?！?/p>

他不是青荇;而是青荇的遺物;是青荇曾活過,愛過的唯一證明,是她樓若鳶最后可棲的一根枯木 。

同舟共濟,她在心里反復(fù)咀嚼著這個詞。

“可楠哥啊,有些路注定要我一個人走?！彼龥]將這句話說出口,從制服的暗袋里取出那一小包草籽的同時,刻意讓另一小包藥粉滑落在地。牛皮紙包砸在地上時抖出了部分雪白的粉末,散發(fā)出一股怪異的甜香味,這是她調(diào)配的一種慢毒

雖無法致命,但只需連續(xù)服用三個月便可使人的反應(yīng)變得異常遲鈍,唯一的不足是氣味太明顯。

她當(dāng)然不是要給程楠下毒,但她明白,程楠一定聞得出來,隨后,他會暫時放下種子的事,轉(zhuǎn)而質(zhì)問她這包藥粉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程楠在甜香味擴散的一瞬間捂住了口鼻,皺著眉看著地上的藥粉,正打算將它拎起來。

“別動這個!”樓若鳶搶先一步拾起,連地上的粉未都掃得干干凈凈,看上去極為慌張。

“X-11型神經(jīng)毒素提取物!?”程楠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可置信,“你怎么弄來的?!”“實驗室,打算給指揮官的茶里加點料,雖然死不了。”她將藥粉重新包好,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你不是說,他是個類人混血嗎?”程楠上前一步奪過藥粉,壓低了聲音:“首先,這種毒太明顯,他能發(fā)現(xiàn)。”他深吸了一口氣,繼將藥粉放進自己的口袋：“其次,這種毒,對他沒用。”程楠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前人,樓若鳶漆黑的瞳孔里似乎有一絲絲如火苗一般的金色光芒在跳動,他的大腦沒緣由地空了一瞬,他像根木頭一般直直地這么站著,他看見樓若鳶的

嘴唇開合著,她的聲音如蛇一般在他的意識之上游走。她說:“忘了種子的事吧,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p>

是的,沒發(fā)生過.。

那種子,是什么?

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他看見樓若鳶正扶著他,關(guān)切地詢問著他的狀況。

程楠感覺自己的頭腦有些不清醒,他不記得為什么自己會出現(xiàn)在資料堆子里,也不記得樓若鳶曾和他說了什么。

“楠哥,你別嚇我,我再也不擅自行動了?！睒侨豇S的臉色略微有些蒼白。

哦,對,他是在這發(fā)現(xiàn)了她擅自制取毒素。

“知錯就好,幸我發(fā)現(xiàn)得早,我去處理掉?！彼参啃缘嘏呐乃募?等她松手后便向外走去.他似乎還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但他想不起來。

樓若鳶注視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里,眼中的金色漸漸退去。她不知為何,想起了蘇北辰在她剛進入研究所時說“過的話——“示道者的金曈,蠱惑能力可真是令人砸舌……小鳶啊,好好用這個力量為研究所效勞吧……”

確實如蘇北辰所說,她的能力已然強大到可以篡改他人記憶認知的程度了,但不知為何,蘇北辰自己從不受她的能力的影響。

他可能真的是個怪物。

沒有感情,沒有所謂主觀,絕對理性的一個披著人皮的算法。

這個念頭讓樓若鳶的脊背發(fā)寒,設(shè)若這個猜想成立,那么她又能憑借什么與之抗衡?

她有些心神不寧地回到文獻館,扯下束發(fā)的金色絲帶纏在脈搏處,直到何懷薇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螒艳睂⒆约旱男慕z織了一部分在這條發(fā)帶里,此后,樓若鳶只需將它貼在脈搏處便可以短暫地與她在腦中聯(lián)路“若鳶姐……是不是遇到什么大事了?”何懷薇在自己生活艙的窗邊,有些優(yōu)心仲仲?！皼]什么,只是這件事的工作量挺大?！矣行├邸惴判暮昧恕！睒抢哮S一邊著手查找資料,達在腦中回應(yīng),“不過,我需要你幫個忙?！薄爸灰俏夷茏龅摹惚M管開口吧。”女孩的聲音溫柔而又堅定。“還記得上次的布防圖嗎?”“放著呢。”“你伸一根絲,從通風(fēng)管進去到文獻館來,明天放風(fēng)的時候幫我問問,有沒有誰在哪兒見

過這種種子,現(xiàn)在,你先把絲伸過來,我給你一顆作樣品。”在生活艙內(nèi)的少女閉上眼,外人看來似在假寐,而一根細得幾乎透明的絲線正沿著墻邊如同活物一般游走。當(dāng)絲線終于抵達文獻館時,何懷薇早已滿頭大汗。那顆種子被柔軟的絲線包裹,穿過紀長的管道,最終無聲地落進何懷薇的手心。

當(dāng)她打開絲線的包裹時,六芒星狀的種子讓她瞳孔驟縮。

“若鳶姐……這是從哪里弄來的?”她在腦中焦急地詢問?！坝茸寤适疫z孤交給我的,說是很重要，你見過?”“當(dāng)然!爸爸當(dāng)年和尤族的人是很好的朋友,我聽他描述過這種種子。他也研究過它,可能對你有幫助?！睒侨豇S的心雀躍了一拍，“明白,我會想點辦法確定你父親的狀態(tài),”她的回應(yīng)微頓,隨后又補上一句,“在此之前,你要保重,種子的事,不能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睒侨豇S扯下絲帶時,望向這滿墻古籍手指無意地摩學(xué)著心口前的掛墜——白錚時的心石。

當(dāng)一絲暖意莫名地涌上白錚的心田時,他起身望向窗外的余暉。

事情開始出現(xiàn)新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