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AM.
電子鬧鈴的尖嘯,像根淬了毒的冰針,狠狠扎進李敏赫的耳膜,把他從混沌的睡夢里硬生生拽了出來。他猛地睜眼,熟悉的眩暈感瞬間淹沒了他,世界在眼前瘋狂打轉(zhuǎn)。他用力眨了幾下眼,視線才勉強聚焦——頭頂那盞吸頂燈,正散發(fā)著恒定冰冷的光,像只冷漠的眼睛俯視著他。
赫拉宮殿中層公寓里,昂貴的空氣凈化系統(tǒng)送出恒溫的涼風,吹在皮膚上卻像裹了一層冰冷的布,悶得他喘不過氣。胸口那塊沉甸甸的東西,壓得更重了。
“敏赫???醒了嗎?”門外,母親高尚雅的聲音輕柔地傳來,刻意放低的溫柔里藏著一絲讓人心頭發(fā)緊的東西,“早餐好了,洗漱好就出來吧?今天要去千老師那兒,我們…早些過去好嗎?”那聲音鉆進耳朵,像根無形的絲線,悄悄勒緊了他的心臟,每跳一下都扯著疼。
李敏赫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沉在冰冷的湖底。一種巨大的疲憊和說不出的煩躁,像灌了鉛的棉被,沉甸甸地壓在身上,連動根手指都覺得累。昨天……昨天到底怎么了?記憶碎片糊成一團,怎么也拼湊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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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瑞珍奢華的輔導室里。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匍匐的首爾城,陽光被切割成冰冷的方塊,投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空氣里飄著昂貴的苦橙和雪松香水味,冷冰冰的,帶著侵略性。
李敏赫站在練習室中央,腳下昂貴皮鞋踩著冰涼的地板,卻感覺不到踏實。他張開嘴,聲音艱難地從干澀的喉嚨里擠出來。開頭的調(diào)子勉強穩(wěn)住,但氣息卻像風里的燭火,飄忽不定,抖得厲害。
噠…噠…噠…
那單調(diào)、冰冷的高跟鞋聲,像小錘子,一下下鑿著他緊繃的神經(jīng)。
副歌要來了,情緒該推向高潮。李敏赫強打精神,深吸一口氣,準備唱出那個關鍵的“O sole mio…”(我的太陽啊?。>驮谶@時,千瑞珍指尖敲擊的力度突然加重,噠!噠!噠!節(jié)奏也快了一絲。這微小的變化,像根針,瞬間戳破了他搖搖欲墜的專注。他心頭猛地一縮,氣息全亂,本該飽滿明亮的高音,在他變聲期將盡的嗓子里,變成一聲尖銳、破裂、刺耳的嘶鳴,在房間里刮著耳朵。
“停!”千瑞珍的聲音像冰刀,斬斷了伴奏。死寂降臨,只剩下那難聽的破音在空氣里嗡嗡作響。
母親高尚雅舉著手機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只剩下驚恐和無措,眼神慌亂得像要哭出來。
高跟鞋敲著光潔的地板,噠、噠、噠,一步步逼近李敏赫。千瑞珍臉上沒有怒意,只有冰冷的審視和濃重的失望,那目光像要把他釘穿。
“李敏赫,”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看著我?!彼仁股倌晏鸬痛沟念^,直視她銳利的眼睛,“你真的想學聲樂嗎?”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星期幾。
“什…什么?”李敏赫瞳孔猛地一縮!這問題…這冰冷的語調(diào)…這場景…一股強烈的、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像電流竄過脊背!他下意識地,飛快地瞥向角落里的母親。
高尚雅正死死盯著他,嘴唇無聲地劇烈開合著,眼神里全是瘋狂的懇求和命令——快說是!快說是啊兒子!求你了!
喉嚨干得像砂紙打磨過,火辣辣地疼。李敏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盡力氣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破碎的音:“……是?!?/p>
千瑞珍眼底的冰霜更厚了。她又逼近一步,那股苦橙混合雪松的侵略性香水味幾乎將他淹沒?!斑€是說,”她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洞悉一切的嘲弄,“只是看別的孩子都在學,你就跟著學?”不等他反應,冰冷的質(zhì)問像鞭子抽下,“你再這樣混下去,別說首爾音樂學院,”她刻意停頓,紅唇勾起一絲沒有溫度的#弧度,“連青雅藝高的門檻,你都別想邁進去!懂嗎?”
李敏赫的視線凝固在千瑞珍開合的紅唇上。她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停頓,甚至那輕蔑的尾音,都和他腦子里某個模糊卻清晰的“昨日”記憶嚴絲合縫!他再次飛快地瞥向母親——母親臉色慘白,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絞得死緊,指節(jié)泛青。她看千瑞珍的眼神,卑微討好里透著深深的恐懼,仿佛對方一句話就能定生死。那模樣像塊巨石,重重砸在李敏赫心上。他不敢再看,猛地低下頭,把臉藏起來。
千瑞珍似乎對他的鴕鳥姿態(tài)習以為常,冰冷的目光依舊釘在他低垂的發(fā)頂。“記住,”她的聲音像來自極寒深淵的判決,“再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毫無準備、浪費我時間地出現(xiàn)在這兒——”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讓每個字都像重錘落下,“到時候,就給我‘OUT’?!币暰€掃過他顫抖的肩膀,“沒天賦還不努力的人,不配占我的時間。這是我的規(guī)矩。聽明白了嗎?”
“是…”李敏赫如夢初醒,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冰冷的恐懼藤蔓在這一刻瘋狂滋長,帶著倒刺,狠狠扎進他每一根神經(jīng),死死揪緊了他的心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混亂的思緒在腦子里炸開鍋。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一股鐵銹味在嘴里漫開,才從喉嚨深處擠出顫抖的回答:“……是?!?/p>
“去練習室。把那首曲子,”千瑞珍不再看他,轉(zhuǎn)身走向辦公桌,聲音冷得像處理垃圾,“練到能聽為止。”
李敏赫像被抽了骨頭,麻木地跟著助理走出那間令人窒息的輔導室。厚重的門在身后關上,門縫里隱約傳來母親刻意壓低、滿是討好和惶恐的聲音:“千老師,實在對不起!這孩子他……他昨晚練到很晚的,可能太緊張了……您再給次機會,我一定盯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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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赫拉宮殿溫暖的家中,李敏赫把自己重重摔進床里。一種巨大又荒謬的無力感,像冰冷的蛛網(wǎng),把他層層裹住,勒得喘不過氣。他煩躁地一把扯開緊箍的衣領,昂貴的襯衫“嗤啦”一聲裂開道口子。荒謬!太他媽荒謬了!
他的夢想,明明是像父親爺爺那樣,在法庭上揮斥方遒的律師!清雅藝高?那是頂樓那對金貴雙胞胎——周錫勛和周錫京的目標!可他母親高尚雅女士,固執(zhí)地認為只要跟優(yōu)秀的人作伴,他也能有出息。她低三下四拜托青雅藝高理事長千瑞珍,得到她的青睞,為那個她幻想中的金光大道鋪路。他煩透了這每周一次的“預備課”,煩透了千瑞珍那雙瞧不起人、蔑視的眼神,更煩透了自己——對聲樂屁興趣沒有,卻要在母親近乎病態(tài)的期望下,硬著頭皮去承受沒完沒了的羞辱!
他慢吞吞坐起身,赤腳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地毯柔軟溫暖,可一股刺骨的寒意卻從腳底板直沖頭頂,瞬間凍僵了全身。他走到穿衣鏡前,鏡子里是張少年的臉,本該陽光,此刻卻刻滿倦怠。遺傳自母親的精致五官,本該明亮的眼睛,卻空洞得像兩口枯井,只剩下麻木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源自心底的恐懼。
時間在渾噩中爬行。窗外的首爾亮起璀璨燈火,像條碎鉆鋪成的河,無聲映照著赫拉宮殿這座冰冷傲慢的金字塔。李敏赫躺在床上,意識在疲憊和混亂里沉浮,最終被拖進了不安穩(wěn)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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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AM.
“敏赫?。啃蚜藛??”
“早餐準備好了,洗漱好就出來吧?今天要去千老師那兒,我們早些過去好嗎?”
那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diào),連敲門的節(jié)奏都分毫不差!
李敏赫猛地睜開眼!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捏緊!停跳了一瞬后,又像失控的馬達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全身血液瞬間凍住,四肢僵硬如石雕,連眼珠都轉(zhuǎn)不動。
頭頂,還是那盞冷漠發(fā)光的吸頂燈。
鼻腔里,還是中央空調(diào)送出的那股冰涼空氣——和昨天、前天,每一個循環(huán)的起點,一模一樣!
耳朵里,是母親如同錄音回放般精準的、輕柔的呼喚!
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
巨大的荒謬感和冰冷的、足以凍僵靈魂的恐懼,像海嘯般將他徹底吞沒!他像被烙鐵燙到,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書架上初中課本和漫畫,墻上的NBA球星海報,床頭柜上那個咧嘴傻笑的卡通鬧鐘……房間里的一切,都殘酷地復刻著那個噩夢般的“昨日”清晨!一絲一毫都沒變!
冷汗瞬間浸透了睡衣后背,冰涼黏膩。他抖得像風里的落葉,幾乎是摔撲向床頭柜,一把抓起手機,哆嗦的手指胡亂戳著電源鍵——
屏幕刺眼地亮了!
日期,冷酷無情地顯示著:
10月1日!
嗡——!
腦子里一片空白!血好像全涌上頭頂,下一秒又被抽干,只剩下尖銳的蜂鳴!他死死瞪著那個日期,眼睛瞪得幾乎裂開,每個數(shù)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視網(wǎng)膜上,刻進他戰(zhàn)栗的靈魂里!
幻覺?一場太逼真的噩夢?還是……自己真瘋了?
不!他不信!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用盡力氣,指甲狠狠掐進自己胳膊內(nèi)側的皮肉里!
“嘶——!”尖銳的劇痛瞬間炸開!這清晰的痛感,徹底碾碎了他最后一點可憐的僥幸!
這不是夢!
這就是現(xiàn)實!
一個該死的、荒謬的、把他困在10月1日這同一天、無法理解的、冰冷殘酷的現(xiàn)實!
就在他被這恐怖的認知沖擊得魂飛魄散時,門外又傳來母親溫柔依舊、此刻卻像地獄喪鐘的聲音:“敏赫?動作快一點好嗎?千老師……時間不等人呢?!蹦恰扒Ю蠋煛比齻€字,讓他渾身發(f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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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里飄著烤面包和煎蛋的香。父親李奎鎮(zhèn)大喇喇坐著,一手抓著財經(jīng)報紙,一手拿著塞滿火腿芝士的三明治,腮幫子鼓囊囊的。他抬眼看見兒子失魂落魄、臉色慘白地挪進來,滿不在乎地咽下食物,含糊嘟囔:“喲,臭小子,昨晚做賊去啦?瞧你這蔫樣兒,跟霜打的爛菜葉子似的!”
母親高尚雅端著一杯溫牛奶過來,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瞎說什么呢!”她轉(zhuǎn)向兒子,眼神里全是溫柔擔憂。很自然地伸出手,掌心溫軟地貼在他冰涼的額頭上,探了探。秀氣的眉頭微蹙,帶著困惑:“奇怪…不燙啊……”她看著兒子那雙空洞茫然、像丟了魂的眼睛,心疼地嘆了口氣,聲音放得更軟,帶著小心和不易察覺的動搖:“兒子啊,要是…要是真不舒服……那今天,咱們就先不去千老師那兒了?請個假,在家好好歇一天,好不好?媽給你煮點暖胃的粥……”
“請假?!”
李敏赫猛地抬頭,渙散的目光因為這倆字驟然聚焦,死死釘在母親寫滿關切的臉上。請假?逃開今天?一個瘋狂又渺茫的念頭像黑暗中劃過一道光——如果逃開今天,是不是就能打破這該死的循環(huán)?是不是就能……不用再經(jīng)歷那場《我的太陽》下的審判?不用再聽母親那卑微到刺耳的討好?
他緊緊盯著母親,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嗓子干得發(fā)緊,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和絕望的希冀:
“真的……可以不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