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翼走的那天,沈星闌起得很早。
鎮(zhèn)口的老槐樹下,趕車的老漢正甩著鞭子抽馬背,車轱轆碾過帶露的石板路,發(fā)出吱呀的聲響。唐曉翼背著個舊布包站在車邊,晨光落在他發(fā)梢,把那點(diǎn)淺金的色澤染得更亮了些。
“這是藥老托我給你的?!鄙蛐顷@遞過去個油紙包,里面是幾株曬干的草藥,“說山北潮,能防風(fēng)濕?!?/p>
唐曉翼接過來塞進(jìn)包里,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他的手背,那點(diǎn)熟悉的暖意又竄了上來。沈星闌下意識縮了縮手,卻聽見對方低笑了聲。
“面我記下了?!碧茣砸硖ど像R車,回身時(shí),腕間的圖騰在晨光里泛著極淡的紅,“別偷吃?!?/p>
沈星闌沒應(yīng)聲,只看著馬車轱轆滾過石板路,漸漸消失在路的盡頭。老槐樹的葉子落了片在他肩頭,帶著露水的涼意,倒讓他發(fā)燙的耳根降了點(diǎn)溫。
回到家時(shí),隔壁的張嬸正端著面碗出來,看見他就笑:“星闌,剛跟誰說話呢?臉這么紅。”
“沒、沒誰。”沈星闌撓了撓頭,“張嬸,今天的面能多留一碗不?”
“留著給誰呀?”張嬸瞇眼打量他,“是那天跟你一起上山的后生?”
沈星闌嗯了一聲,忽然覺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轉(zhuǎn)身往屋里走:“我去看看祖父?!?/p>
祖父的精神好了許多,正坐在窗邊翻藥書??匆娝M(jìn)來,便放下書笑道:“靈泉的事了了?”
“嗯?!鄙蛐顷@挨著他坐下,“藥老說您的藥過幾日就到?!?/p>
“那就好?!崩先藝@了口氣,目光落在窗外的山影上,“那片山啊,總算能歇口氣了。”他忽然轉(zhuǎn)頭看沈星闌,“那個帶圖騰的后生,是唐家的人吧?”
沈星闌一怔:“您認(rèn)識?”
“早年見過他祖父?!崩先四﹃帟姆饷?,“也是個厲害角色,當(dāng)年山境鬧怨靈,是他帶人清的山。唐家的人,肩上都壓著東西呢?!?/p>
沈星闌想起唐曉翼緊繃的側(cè)臉,心里那點(diǎn)空落落的感覺又冒了上來。
日子過得不緊不慢。藥老托人送來了藥膏,祖父的咳嗽輕了許多;鎮(zhèn)上的霧徹底散了,山貨商又開始往山里跑,只是沒人再敢靠近靈泉那片林子。沈星闌每日幫著祖父整理藥材,閑了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望著通往山北的路發(fā)呆。
張嬸總打趣他:“那后生再不回來,我這陽春面的湯都要熬稠了?!?/p>
沈星闌嘴上反駁,卻悄悄把唐曉翼落下的那枚聚靈珠碎片收在了藥箱里。那天清理靈泉時(shí),他在石縫里撿到的,碎片上還留著點(diǎn)赤色的紋路,像凝固的血。
第七天傍晚,天邊剛抹上點(diǎn)晚霞,沈星闌正低頭碾藥,忽然聽見鎮(zhèn)口傳來馬蹄聲。他手一頓,藥杵“當(dāng)啷”掉在石臼里,撒了滿地的藥末。
“星闌!”張嬸在門口喊,“快看誰回來了!”
沈星闌沖出去時(shí),正看見唐曉翼從馬背上跳下來。他身上沾了些泥點(diǎn),袖口破了個小口,卻笑得比上次更亮些。夕陽落在他身后,把影子拉得很長,正好覆在沈星闌的鞋邊。
“山北清干凈了?!碧茣砸碜叩剿媲?,從懷里掏出個野果,果皮是透亮的紅,“給你的,山北摘的,甜得很?!?/p>
沈星闌接過野果,指尖觸到他帶著溫度的掌心,忽然想起靈泉邊那點(diǎn)電流般的暖意。這次沒等他縮回手,對方卻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腕間傳來熟悉的溫度,唐曉翼的拇指擦過他的脈搏,那里正跳得飛快。
“面呢?”唐曉翼的聲音里帶著笑意,“我可趕了一天路?!?/p>
沈星闌這才回過神,臉頰燙得厲害,掙開他的手往張嬸家跑:“我去叫張嬸下面!”
唐曉翼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低頭時(shí),看見腕間的圖騰正泛著柔和的紅光,像顆落在皮膚上的星子。遠(yuǎn)處的山影在暮色里漸漸模糊,林間傳來歸鳥的啼聲,一切都安靜得恰到好處。
張嬸家的燈亮了起來,昏黃的光透過窗欞灑在石板路上,映著兩個交疊的影子。鍋里的水“咕嘟”地響,很快就飄出了陽春面的香氣,混著晚風(fēng)里的草木氣,在安靜的小鎮(zhèn)上慢慢散開。
有些故事落幕了,有些心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