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之謙埋著的頭猛地抬起,又像被重錘擊中,頹然埋得更深。
插在濃密黑發(fā)中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jié)發(fā)出細(xì)微的“咯”聲,青白得駭人。
他狠狠吸了一口煙,猩紅的火點(diǎn)灼燒著過濾嘴邊緣,煙霧被粗暴地吞入肺腑,隨即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嗆咳。
薛之謙“咳咳……咳……”
破風(fēng)箱般的咳嗽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粗暴地將煙蒂摁滅在堆滿殘骸的水晶煙灰缸里,動作帶著無處發(fā)泄的狂躁。
薛之謙“答卷?”
嘶啞的聲音從臂彎里悶悶擠出,字字滲血:
薛之謙“我他媽連題目都找不到!寫什么答卷?!”
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譜架上的空白,交織著狂躁、絕望和自我厭棄。
薛之謙“旋律?主題?核心?!”
他語速極快,神經(jīng)質(zhì)地抓撓著空氣:
薛之謙“全是碎片!垃圾!在腦子里橫沖直撞!撕咬!尖叫!可一個完整的念頭都他媽抓不??!”
聲音陡然拔高,瀕臨崩潰的尖利。
他猛地彈起,動作帶得椅子搖晃,像頭囚籠困獸在狹小空間里焦躁踱步。
昂貴的皮鞋碾過地上散落的紙團(tuán),發(fā)出紙張碎裂的窸窣聲。
薛之謙“關(guān)機(jī)?斷電?!”
他猛地停步轉(zhuǎn)身,布滿血絲的眼直刺周慕深,嘴角扯出扭曲的冷笑:
薛之謙“老周,你告訴我!怎么關(guān)?怎么斷?!”
薛之謙“是不是要把腦子剖開!”
薛之謙“把里面那些該死的、沒用的東西全他媽掏出來!扔進(jìn)焚化爐燒成灰才行?!”
嘶吼帶著毀天滅地的暴戾,額角青筋突突跳動。
壓抑的火山終于爆發(fā)!
他揚(yáng)起手,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狠狠掃向譜架!
“嘩啦——?。?!”
金屬呻吟著翻倒!
空白五線譜本劃出慘白的弧線,重重摔落,紙頁散開如祭奠的白幡。
平板電腦屏幕朝下砸在地毯上,悶響一聲。
狼藉遍地。
只剩薛之謙粗重如破風(fēng)箱的喘息在死寂中回蕩。
他維持著揮臂的姿勢,胸口劇烈起伏,眼神空洞地盯著自己制造的廢墟,被瞬間抽空,只剩茫然的自我厭棄。
周慕深如風(fēng)暴中的冰山,巋然不動。
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穿透狂亂表象,直抵核心的脆弱與恐懼。
他看著薛之謙發(fā)泄,看著怒火熄滅只?;覡a死寂,看著那粗喘漸平,只剩壓抑不住的細(xì)微顫抖。
他才極輕微地動了一下。
邁步上前,踏過散落的樂譜和設(shè)備,在薛之謙面前一步之遙停下。
沒有安慰斥責(zé),只是微微俯身,伸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冷靜得近乎殘酷,一把攥住薛之謙那只剛剛制造風(fēng)暴、此刻冰涼微顫的手腕!
力道如鐵箍,鎖住所有殘存的躁動。
薛之謙身體猛僵,如遭電擊,想抽手卻被死死鉗制。
布滿血絲、茫然驚怒的眼撞進(jìn)周慕深冰冷審視的眸子里——像手術(shù)臺無影燈,刺目,冰冷,剝開一切偽裝。
周慕深“掏出來?燒掉?”
周慕深聲音低沉平緩,卻更具穿透力。他捏著手腕,強(qiáng)迫對方感受皮膚下混亂的脈搏,字字清晰冷酷砸下:
周慕深“薛之謙,你燒得掉什么?”
周慕深“燒掉那些‘沒用的東西’?”
嘴角扯出極淡的嘲諷弧度:
周慕深“還是燒掉你心里那把火?”
周慕深“那把讓你站上舞臺,寫出《演員》《紳士》,從泥里爬出來,站到今天這把火?”
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住他躲閃的瞳孔:
周慕深“你問問它,它愿意被燒嗎?”
每個問題都如重錘砸心。
薛之謙臉上狂怒后的蒼白褪盡,涌上被徹底看穿的難堪與恐慌。
周慕深知他所有驕傲與自卑,所有光芒與陰影,早看透他靈魂深處名為“恐懼”的病灶——恐懼才華枯竭,恐懼跌落神壇。
這跗骨之蛆在他脆弱時瘋狂噬咬,吞噬靈感,扭曲判斷。
薛之謙嘴唇翕動,喉嚨卻被無形之手扼住,發(fā)不出聲。
只剩被攥住的手腕下,脈搏狂跳,絕望傳遞著內(nèi)心的驚濤駭浪。
周慕深看著他眼中翻涌的憤怒、恐懼、不甘、脆弱,冰冷的神情有了一絲極其細(xì)微的松動——不是憐憫,是確認(rèn)。
確認(rèn)那團(tuán)火還在灰燼下微弱燃燒。
鉗制的力道不易察覺地松了一分,聲音依舊冰冷命令:
周慕深“聽著,薛之謙。”
周慕深“把你那些‘沒用的東西’,‘碎片’、‘垃圾’……”
目光掃過地上狼藉,語氣刻板如宣讀報告:
周慕深“不管是什么?!?/p>
周慕深“今天下午六點(diǎn)前,整理出來?!?/p>
周慕深“寫成譜子,錄成demo,哪怕是一堆噪音?!?/p>
周慕深“我要看到東西?!?/p>
目光重新聚焦在失魂落魄的臉上,加重語氣:
周慕深“這是工作?!?/p>
周慕深“不是商量?!?/p>
他松開手,薛之謙手腕無力垂落,皮膚留下清晰紅痕。
周慕深不再看他,彎腰,利落地扶起譜架,撿起散落的樂譜本和平板,檢查屏幕無礙,穩(wěn)穩(wěn)放回原位。
動作精準(zhǔn)如設(shè)定程序,直起身,整理毫無褶皺的西裝袖口,撣去微塵。
周慕深“六點(diǎn)?!?/p>
毫無波瀾地重復(fù)時限,轉(zhuǎn)身。
深灰西裝的挺括背影帶著不容置喙的冷硬,走向隔音門。
“咔噠”輕響,門隔絕內(nèi)外。
創(chuàng)作室只剩薛之謙與滿地狼藉,死寂窒息。
陽光透過巨窗投下光斑,驅(qū)不散陰冷絕望。
他僵立原地,低垂著頭,目光空洞地盯著地毯上那片煙灰污跡。
冰冷的“六點(diǎn)”如喪鐘在腦?;厥?,激起更深的恐慌無力。
寫出來?錄出來?他連一個音符都抓不??!
巨大的空白和自厭如冰潮洶涌淹沒。
窒息眩暈襲來,腳下踉蹌,他死死抓住冰冷鋼琴邊緣才穩(wěn)住。
指尖寒意竄入心口。
閉上眼,濃密睫毛在眼瞼投下陰影,微微顫抖。
心臟沉重雜亂地撞擊肋骨,牽扯太陽穴尖銳疼痛。
時間被無限拉長,又被無形之手瘋狂撥快。每一秒,都是凌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