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涼意透骨的風裹挾著露水，擦過美術學院斑駁的外墻。蘇晚攀上鐵門時，掌心猛然被銹蝕的欄桿割破。一滴血珠滑落，濺在潔白的校服袖口，暈染出刺目的紅。她咬緊唇，轉身隱入貨倉旁的陰影里。

指尖才剛觸碰到口袋里的畫具，一陣熟悉的鈍痛便攥住了心臟。蘇晚佝僂著背，滑坐在地，冷汗順著鬢角滲進衣領。倉庫二樓窗戶透出微光，畫板上的那幅未完成的牡丹，在月光下泛著異樣的光澤。

這是第十七幅了。蘇晚蜷縮著按住胸口，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傷口。鐵銹味混著血腥味在齒間彌漫，眼前陣陣發(fā)黑時，身后突然傳來金屬摩擦的輕響。

蘇晚猛地回頭。進貨通道的鐵門虛掩著，一道修長黑影貼在墻根。白大褂的下擺隨夜風擺動，袖口露出的銀色腕表在黑暗中閃過冷光。

“你的畫，還沒完成。”

低沉的男聲驚得她心臟驟縮。那人影緩步走出陰影，陸清和的臉在月光下半明半暗，聽診器的銀頭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他盯著蘇晚滲血的掌心，眉頭在眉心擰出深刻的豎痕。

“畫板在倉庫二樓。”蘇晚攥緊口袋里的蠟筆，塑料筆桿硌得指節(jié)發(fā)白，“別告訴爸媽?！?/p>

陸清和蹲下身，冰涼的手指突然按住她的頸動脈。蘇晚渾身一僵，卻看見他瞳孔里跳動著自己模糊的影子，像幅失焦的畫。腕表秒針咔嗒作響，在寂靜的凌晨格外清晰。

“心率128，雜音三級?！彼麖陌状蠊涌诖统鱿跛岣视?，鋁箔包裝在指間泛著冷光，“現在跟我去醫(yī)院，或者我現在給蘇沐打電話?！?/p>

蘇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陸清和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皮膚傳來，帶著消毒水的味道。她看見他喉結上下滾動，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在空蕩的巷子里回響。

“畫完這朵牡丹，”她盯著他胸前的聽診器，聲音發(fā)顫，“求你?！?/p>

倉庫鐵門被推開時發(fā)出刺耳的聲響。陸清和先走進去，白大褂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長。蘇晚跟在后面，掌心的血滴在地上，連成斷續(xù)的紅線，像幅未完的畫。

二樓畫室彌漫著松節(jié)油的氣味。陸清和突然停住腳步，蘇晚撞在他背上，聞到從他白大褂里飄出淡淡的檀香——那是上次畫肖像時，不小心打翻的進口顏料味道。

“牡丹的花蕊應該用赭石色?！标懬搴偷穆曇魪漠嫾芎蠓絺鱽?。蘇晚抬起頭，看見他正用指尖拂過畫布上那抹詭異的銀白，“你以前從不畫錯配色?！?/p>

畫板突然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蘇晚沖過去按住畫架，卻發(fā)現牡丹花瓣的邊緣正在泛黑，像被火燒過的紙。掌心的傷口又開始流血，血珠滴在畫布上，瞬間被那朵妖異的花吸收殆盡。

陸清和抓住她的手腕按在脈枕上。蘇晚透過他的肩膀看向窗外，天邊已泛起魚肚白。她數著他腕表的咔嗒聲，突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畫室里回蕩：

“這朵花開完，就輪到我了?！?/p>

空氣中的松節(jié)油氣味突然變得粘稠。蘇晚盯著陸清和胸前晃動的聽診器，那抹金屬冷光在月光里微微震顫，像條不安的銀蛇。她突然注意到他白大褂第三顆紐扣松了線頭，隨著呼吸輕輕扇動——和他十七歲時在畫室里一模一樣。

“醫(yī)生不該相信怪力亂神?！标懬搴屯蝗婚_口，蠟筆在他指間轉了個圈。蘇晚這才發(fā)現他不知何時撿起了自己掉在地上的畫具，天藍色蠟筆在他虎口壓出淺白的痕跡。

牡丹花瓣的焦黑正沿著葉脈蔓延，發(fā)出細不可聞的噼啪聲。蘇晚的指甲掐進掌心傷口，血珠順著指縫滴在帆布上，竟詭異地凝成細小的紅色露珠，在花瓣邊緣滾動。陸清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按在畫板側面，她的血當即被木紋吸收，留下道蜿蜒的紅線。

“這些畫在喝血?！彼哪粗改﹃蠊莾葌鹊膭用}，那力道讓她想起他第一次給她檢查心臟時的樣子，“從三個月前開始，對嗎？每次畫到第七片花瓣，它們就會褪色。”

蘇晚猛地抽手，帆布卻像活物般粘住她的指尖。十五幅未完成的牡丹素描從畫架后滑出來，散落一地。月光下每幅畫的花蕊都泛著同樣的銀光，第七片花瓣全是刺目的空白。

“你怎么知道第七片？”她的聲音發(fā)顫，后腰突然抵住冰冷的畫框棱角。陸清和一步步逼近，白大褂下擺掃過散落的畫紙，發(fā)出枯葉般的聲響。他的瞳孔里跳動著畫室頂燈的倒影，細碎的光斑在虹膜上浮動，像被揉碎的星空。

“因為前十六幅里，有三幅是我替你畫的?！彼麖陌状蠊觾却统鰝€牛皮筆記本，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半片干枯的牡丹花瓣，“上周三凌晨兩點十七分，你在急診室搶救時，美術樓監(jiān)控拍到了我的車。”

蘇晚的視線突然模糊。消毒水的味道混進濃重的松節(jié)油氣息里，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腥味。她想起每次心臟驟停前都會聞到這味道，想起搶救室慘白的燈光下，總覺得心電監(jiān)護儀的波紋和畫室里那幅未完成的牡丹線條重合。

“第十七是臨界點?！碑嫲逋蝗话l(fā)出炸裂般的脆響，第七片花瓣正在愈合的焦痕里綻開細小的血管狀紋路，“但這次不一樣，它在等你的血。”陸清和抓住她滲血的手掌按向畫布，蘇晚感到股灼熱順著指尖爬上手臂，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嘴在吮吸她的血液。

牡丹突然劇烈顫抖起來。銀白的花蕊迸發(fā)出刺眼的光芒，將陸清和的側臉照得通明。蘇晚看見他耳后有片極淡的青色印記，形狀像半開的牡丹——和她昨夜在急診室天花板上看到的水漬圖案分毫不差。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标懬搴偷穆曇敉蝗蛔兊煤苓h，聽診器從頸間滑落，在地上敲出清脆的響聲，“從你發(fā)現畫布會吸收血色那天起。”

蘇晚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倉庫鐵門不知何時敞開了條縫。逆光中站著個模糊的人影，手里握著支沾滿銀白顏料的畫筆。陸清和耳后的青色印記突然發(fā)燙，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掌心正貼著他的皮膚，而那半朵“牡丹”竟在她指尖下緩緩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