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廣場，寒風凜冽。象征至高皇權(quán)的門樓前，氣氛卻冰封般凝重。

以首輔溫體仁為首，六部堂官、都察院十三道御史及眾多附議官員，黑壓壓跪倒一片。各色官袍在風中抖動，身體微顫，脊背卻挺直如礁石，無聲對抗著皇權(quán)驚濤。那份沉重的聯(lián)名奏疏已遞入宮中。此刻，他們以身體與沉默，發(fā)出最強烈抗議與決絕訴求：收回“按揭買地”亂命！罷黜奸商李萬財！正本清源！

“陛下！商賈亂政，禍國殃民！錢莊一開，國將不國！”

“祖宗成法，豈容踐踏！此乃動搖國本！”

“請誅李萬財，以儆效尤！收回成命，安天下士民之心！”

悲憤的嘶喊從年輕御史口中迸出，在空曠廣場回蕩，更添肅殺。

宮墻侍衛(wèi)太監(jiān)噤若寒蟬。此等陣仗，嘉靖朝大禮議后罕見。陛下捅了馬蜂窩。

乾清宮暖閣。

朱小明盯著那份集結(jié)清流與實權(quán)派的聯(lián)名奏疏，臉色鐵青。奏疏引經(jīng)據(jù)典，將“錢莊”斥為“千古弊政”、“聚斂之尤”、“動搖社稷禍源”，字字誅心！要求罪己、罷黜、收回成命。

泰山壓頂般的壓力！這是支撐帝國的文官基石，發(fā)起的集體逼宮！

窒息般的憤怒與刺骨寒意交織。他知風險非虛，但…陜西幾十萬災民等得起嗎？歷史絞索會因“清議”松開？

“萬歲爺…”王承恩哭腔，“外面風大…溫閣老年事高…幾位老大人…怕?lián)尾蛔“　?盼皇帝退步，至少召人入內(nèi)。

“撐不??？”朱小明猛地抬頭，眼中燃起被逼至絕境的瘋狂火焰，“他們愛跪？愛用‘清議’‘體統(tǒng)’壓朕？好！朕讓他們跪夠！也嘗嘗…何為‘民意’！”

他不再看奏疏，大步至御案，抓起朱砂筆，在巨大宣紙上力透紙背寫下三字：

—— 請命書！

“傳旨！”他對嚇傻的王承恩吼道，“將此紙貼午門外！挨著跪諫的老爺們！備幾十條案！數(shù)百支筆！告示圍觀眾百姓：陜地幾十萬災民正餓死待救！誰若真心認定‘錢莊’禍國、李萬財該死、認購商人皆奸佞！就在此‘請命書’上簽名！簽得越多！朕即刻停錢莊！斬李萬財！抄商人充公！朕倒要看看！這京城‘民意’，是向快餓死的災民？還是向跪著滿口仁義、卻掏不出一銅板救命的老爺們！”

王承恩目瞪口呆！此為何招？！

皇命難違。巨大宣紙，唯“請命書”三字猩紅奪目，被小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貼于跪諫官員旁的宮墻，刺眼醒目。幾十條案擺開，筆墨紙硯齊備。

傳旨太監(jiān)尖嗓，將皇帝那番煽動威脅之語，原封吼出，聲震廣場，傳入越聚越多的百姓耳中。

死寂！

御史的悲呼余音驟消！跪諫官員愕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巨幅“請命書”與條案筆墨?；实邸褂么说仁侄?？！

圍觀百姓懵了，隨即嘩然！

“簽名？簽了陛下就停錢莊抄家？”

“那…陜西災民咋辦？錢糧不就斷了？”

“老爺們跪著不讓搞錢莊…可他們又拿不出錢糧…”

“簽個屁！誰簽誰是傻子！害死災民嗎？”

“李半城他們圖利，可人家真金白銀救急了！老爺們除了跪著罵人，會干啥？”

“對！不能簽！誰簽誰就是災民幫兇！”

議論如潮！風向驚天逆轉(zhuǎn)！百姓同情天然傾向災民?；实鄞苏?，粗暴將“支持跪諫”與“斷送災民活路”劃等號！巨大道德壓力，瞬間從皇帝轉(zhuǎn)嫁至跪諫官員與潛在簽名者頭上！

前排，溫體仁只覺寒氣透頂，眼前發(fā)黑！他算盡皇帝暴怒、妥協(xié)或鎮(zhèn)壓，卻萬萬沒算到…如此市井無賴、卻精準狠辣的將軍！這非朝堂爭斗，簡直是潑婦罵街！偏…偏打中七寸！

一熱血年輕御史掙扎欲起簽名，被年長同僚死死按住，怒斥：“蠢貨！你想遺臭萬年？！簽了，你就是餓死幾十萬災民的罪魁！”

時間流逝，寒風如刀。

跪著的官員，從悲憤決絕，漸成僵硬麻木，搖搖欲墜。膝蓋失覺，寒冷蝕骨。更可怕是精神煎熬——背后無數(shù)道百姓質(zhì)疑、鄙夷、憤怒的目光！那空蕩“請命書”條案，如嘲諷巨口，吞噬其“清譽”“風骨”。

無一人敢走向條案。

一個也無。

終于，邊緣一虛弱老翰林支撐不住，“噗通”昏厥。如信號，又三兩官員癱倒。

“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絕望哭喊響起。

這場轟轟烈烈的集體跪諫，在皇帝一張“請命書”與百姓無聲審判下，于寒風與體力的雙重煎熬中，以近乎潰敗的狼狽，草草收場。官員們互相攙扶，在侍衛(wèi)太監(jiān)復雜目光、百姓無聲注視下，灰溜溜退出午門廣場。唯那巨大“請命書”在寒風中獵獵作響，**空空如也，似巨大的諷刺。

暖閣內(nèi)。

朱小明聽著王承恩匯報“無聲潰敗”，緊繃身體方松，冷汗已透背衣。他贏了，以荒誕無賴之姿，暫退文官逼宮。

然，案頭那份字字如刀的聯(lián)名奏疏猶在，錢莊門口狂熱無序的搶購猶在，陜西危局猶懸…心中無半分喜悅，唯有更深疲憊與山雨欲來的沉重。

“按揭買地”的錢糧有了，可如何真正送達災民手中？如何防層層盤剝？如何應(yīng)未來土地糾紛？還有那絕不罷休的文官清流…

風暴暫退，更大的漩渦，已在暗處洶涌醞釀。這“社畜皇帝”，不過驚濤駭浪中，僥幸抓住一塊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