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shù)室的燈滅了。
不是那種緩緩變暗的過程,而是像有人猛地拽掉了電源插頭,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應(yīng)急燈在三秒后滋滋亮起,慘綠的光線從天花板縫隙里滲出來,把走廊照得像太平間。我后背緊緊貼住墻壁,瓷磚上的涼意透過襯衫滲進來,激得我打了個寒顫。
消毒水的味道比剛才濃了十倍,刺得鼻腔發(fā)酸。右手下意識摸進褲兜,玉墜貼著大腿皮膚,涼津津的。左手攥著U盤,棱角硌得掌心發(fā)疼。剛才那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鞋跟處的齒輪標(biāo)志在綠光下閃了一下就消失了,現(xiàn)在恐怕就藏在哪個拐角。
"哐當(dāng)——"
走廊盡頭傳來金屬器械倒地的聲響,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不是一個方向,至少三個。我心臟狂跳起來,順著墻壁溜到護士站后面。這里堆著半人高的病例夾,剛好能擋住我的身體。應(yīng)急燈開始規(guī)律閃爍,每十二秒暗一次,滅燈的瞬間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必須解開U盤。
這個念頭突然變得無比清晰。趙語冰說玉墜能打開它,密碼是我小說獲獎那天。2019年11月15日,我記得那天的香檳有多難喝,記得張弛在臺下假惺惺的笑容,更記得蘇曼琪挽著他胳膊時無名指上的戒指——那款式,和我遺失的設(shè)計稿上畫的一模一樣。
冰涼的金屬觸感從腳踝傳來,我摸出藏在襪子里的U盤。月光從走廊窗戶斜切進來,照出U盤側(cè)面那個古怪的凹槽。形狀很熟悉,我掏出玉墜比對,平安扣的弧度和凹槽嚴絲合縫。
"咔噠"一聲輕響,像是牙齒咬合的脆響。玉墜嵌入U盤的瞬間,指示燈跳成了綠色?,F(xiàn)在需要密碼,我顫抖著輸入"20191115",指尖在冰涼的按鍵上打滑。
"嗡——"
U盤震動了一下,指示燈穩(wěn)定成藍色。解開了。
就在這時,腳步聲停在了護士站門口。我猛地屏住呼吸,透過病例夾的縫隙往外看。白大褂的下擺垂在地面,帆布鞋上沾著泥點,左手手腕抬起來,電子表的藍光掃過墻面——就是剛才那個男人。
他沒說話,只是慢慢轉(zhuǎn)動身體。應(yīng)急燈閃爍的間隙,我看見他右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手指關(guān)節(jié)繃得發(fā)白。突然,他吹了聲低沉的口哨,三長兩短,像某種信號。
電梯方向傳來回應(yīng)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不能坐以待斃。我摸到身后的金屬托盤,猛地掀翻在地。器械散落的刺耳聲響瞬間填滿走廊,男人果然轉(zhuǎn)向聲音來源,手電筒光柱掃過來的前一秒,我撲了出去。
肩膀撞上他胸口的瞬間,聞到一股奇怪的薄荷香煙味。我們一起摔在治療車上,玻璃輸液瓶碎裂的聲音噼里啪啦響成一片。男人反應(yīng)快得驚人,左手鎖住我喉嚨的同時,右手已經(jīng)掏出了槍。冰冷的金屬抵住太陽穴,我甚至能聽見保險栓拉開的輕響。
"U盤在哪?"他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電子合成的沙啞感,"守時者不喜歡遲到的人。"
守時者。周明宇說過這個名字。我舌根用力頂住上顎,趁他說話分神的瞬間,膝蓋猛地往上頂。男人悶哼一聲,左手松了勁,我抓住機會將他持槍的手腕狠狠撞向墻壁。
"砰!"
消音器沉悶的響聲在走廊回蕩,應(yīng)急燈應(yīng)聲而碎。黑暗中我們滾作一團,我的手指摸到片冰涼——是剛才掉落的手術(shù)刀。不管不顧地刺過去,刀刃劃破布料的阻力感之后是溫?zé)岬囊后w。男人痛呼出聲,一拳砸在我腹部。
五臟六腑像被攪拌機攪過,我蜷縮著滾到走廊另一頭。摸黑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一個金屬物體,憑觸感就知道是U盤。但不對勁,比剛才重了點,側(cè)面好像多了什么東西。
沒時間細想,電梯到達的提示音刺得耳膜疼。我連滾帶爬躲進樓梯間,背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金屬防火門關(guān)上的瞬間,聽見那個沙啞的聲音:"撤。他跑不了。"
呼吸急促得像風(fēng)箱,我扶著墻壁滑坐在臺階上。腹部的鈍痛一陣陣襲來,伸手一摸,襯衫已經(jīng)濕了一片。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光柱照向掌心的U盤——確實被動過手腳,側(cè)面多了個微型錄音筆的按鈕。
誰干的?趙語冰?還是守時者故意留下的陷阱?
我盯著錄音按鈕,指尖懸在半空。樓上突然傳來尖銳的儀器警報聲,像無數(shù)根針在扎耳朵。趙語冰!
顧不得多想,我抓起U盤往樓上沖。走廊里一片狼藉,病例散得到處都是,輸液瓶碎片在應(yīng)急燈下發(fā)著寒光。沖到特護病房門口的瞬間,警報聲突然變得凄厲——那不是普通的報警,是心電監(jiān)護儀的直線警報!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我看見屏幕上刺眼的紅線,還有醫(yī)生護士慌亂的身影。趙語冰躺在病床上,被子蓋到胸口,右手露在外面,手背上的輸液管還在勻速滴著液體。
"病人室顫!準備除顫!"
"腎上腺素1mg靜推!"
醫(yī)生的吼聲隔著玻璃傳出來,我感覺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了。就在這時,口袋里的U盤突然震動起來——是那個改裝過的錄音筆,不知什么時候被碰開了開關(guān)。
沙啞的電子合成聲響起來,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目標(biāo)人物林舟情緒波動符合預(yù)期,棋子趙語冰生命體征急速下降。啟動B計劃,將'鑰匙'送往第3安全屋。重復(fù),守時者需要她活著完成最后的儀式..."
U盤從我顫抖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我看著病房里正在進行胸外按壓的醫(yī)生,看著心電監(jiān)護儀上那條永遠不會起伏的直線,突然想起趙語冰倒在我懷里時說的話。
"三年前...我在江邊上...救過你一次..."
原來從一開始,所謂的重生,所謂的相遇,所謂的一切,都是有人精心安排的劇本。而她這個奮不顧身為我擋刀的女人,只是一枚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下來,砸在U盤的錄音按鈕上。電子合成聲還在繼續(xù):
"...17號實驗體(林舟)與棋子(趙語冰)情感綁定成功率突破87%,時間線修正計劃進入最后階段。倒計時開始..."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護士長慌張地跑出來:"誰是趙語冰家屬?簽一下病危通知書!"
我撿起地上的U盤,擦干臉上的水漬,一步一步走向護士長。手術(shù)室外的紅燈亮得像地獄入口,走廊里的應(yīng)急燈依舊在十二秒一次的規(guī)律閃爍,而我的心跳,已經(jīng)亂了節(jié)拍。
\[未完待續(xù)\]我接過護士長遞來的病危通知書時,紙張邊緣割得指節(jié)發(fā)白。簽字欄上方"患者姓名"四個字下面,趙語冰的名字像道血痕刻在那里。走廊頂燈突然發(fā)出爆裂前的滋滋聲,將我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扯成畸形。
"家屬?"護士長第三次催促,鋼筆在我掌心沁出汗?jié)n,"再不簽就來不及了!"
筆尖劃破紙面的瞬間,特護病房的門被撞開。幾個白大褂推著除顫儀沖進去,橡膠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響里,我聽見自己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她是RH陰性血。"
所有人都愣住了。心電監(jiān)護儀的蜂鳴變得尖利,醫(yī)生的手懸在趙語冰胸口上方。我突然想起上個月暴雨夜,她蜷縮在急診室長椅上輸血,血袋標(biāo)簽在藍光下閃爍的數(shù)字——正是這種罕見的P型血。
"血庫沒有庫存!"護士的驚叫像針一樣扎進耳膜。
我的手指突然摸到口袋里的玉墜,平安扣邊緣在掌心硌出月牙形的紅痕。U盤還在襪子里發(fā)燙,那個沙啞的電子合成聲又在腦里響起:"棋子趙語冰需存活至儀式完成..."
"我是同血型。"說這話時,我看著病房里那張蒼白的臉。三年前在江水里昏迷時,我聞到過同樣的消毒水味,感覺到同樣冰涼的手指擦過我額角的傷口。
護士長狐疑地盯著我襯衫上的血漬,金屬胸牌在綠光下晃得人眼暈。但除顫儀充電的嗡鳴聲越來越急,她最終抓著我的胳膊拽向化驗室:"跟我來!"
走廊地磚粘膩,混著碎玻璃和不明液體。經(jīng)過護士站時,我瞥見散落的病例夾上,趙語冰的出生日期被紅筆圈著——11月15日,和我小說獲獎那天一模一樣。
抽血針扎進胳膊時,我摸到U盤側(cè)面的錄音鍵還在發(fā)燙。剛才沒時間聽完的后半段錄音突然在記憶里炸開:"...需確保實驗體產(chǎn)生足夠強的情感波動,以激活17號基因序列中的時間錨點..."
"你在抖什么?"護士按住我抽搐的手背,酒精棉擦過皮膚的涼意讓我打了個寒顫。血袋在離心機里旋轉(zhuǎn)的嗡鳴聲中,我想起趙語冰總在我寫稿時泡好的薄荷茶,想起她替我擋刀時濺在我領(lǐng)口的溫?zé)嵋后w,想起她每次看我時,瞳孔里比星星還亮的光。
"她會沒事的。"我對自己說,但聲音在空蕩蕩的化驗室里碎成一片一片。
突然,血袋的旋轉(zhuǎn)聲停了。
護士驚駭?shù)乜粗x心機屏幕,數(shù)字瘋狂跳動后歸零。我湊過去時,看見一行猩紅的警告:DNA序列匹配失敗。
"不可能!"我打翻了旁邊的支架,試管碎裂聲中,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只有一張照片——二十年前的孤兒院合影,年幼的我舉著獎狀站在前排,身后角落里,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偷偷把平安扣塞進我外套口袋。
化驗室的燈突然熄滅。
應(yīng)急燈亮起的瞬間,我看見玻璃窗上多了個影子。白大褂下擺沾著泥點,左手電子表的藍光掃過我臉上的冷汗——是那個"齒輪男"。他怎么會在這里?
"情感波動峰值已達閾值。"他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電子合成器特有的電流聲,"現(xiàn)在,該讓棋子回到棋盤了。"
血袋在離心機里突然爆裂,溫?zé)岬囊后w濺滿整個屏幕。我抓起碎玻璃片沖向門口,卻在看清門外景象時僵在原地——走廊盡頭,五六個穿著同樣白大褂的人影正朝這邊走來,每人左手手腕都閃著相同的電子表藍光。
最前面那人邊走邊摘口罩,露出張熟悉的臉。張弛的笑容在慘綠的光線下像具剝了皮的面具,他晃了晃手里的注射器:"小師弟,別來無恙?你以為蘇曼琪為什么選我?守時者早就知道你會重生。"
背后傳來離心機重新啟動的嗡鳴,越來越響。我突然明白趙語冰那句話的真正含義——她救的從來不是過去的我,而是這個即將被時間吞噬的現(xiàn)在。
注射器的針尖在綠光下閃著寒光,張弛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但我的目光越過他肩膀,死死盯著化驗室墻上的電子鐘——現(xiàn)在是凌晨4:15,距離趙語冰的生日還有整整七個月。
"你們永遠也得不到時間錨點。"我舉起沾著血的玻璃片,突然笑出聲來。記憶深處某個被遺忘的片段正在蘇醒——二十年前那個雪夜,羊角辮女孩把平安扣塞進我口袋時,輕聲說的那句奇怪的話:"等時針和分針都指向月亮,我們就能回家了。"
張弛的臉?biāo)查g扭曲。就在這時,所有電子表同時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守時者們驚恐地看著手腕,藍光屏幕上開始倒計時:10...9...8...
我突然想起U盤里那個沒聽完的錄音結(jié)尾。那個沙啞的電子合成聲說:"...當(dāng)實驗體意識到自己才是真正的鑰匙,時間閉環(huán)將完成最后修正..."
玻璃碎片劃過手腕的瞬間,我終于明白趙語冰為什么總在我熬夜時泡薄荷茶——因為她知道我對咖啡因過敏。也終于明白她替我擋刀時,為什么偏偏選擇那個角度——因為三年前在江水里救我的人,根本不是她。
血滴在U盤上的瞬間,錄音筆突然自動播放最后一段被刪除的音頻。這次不是電子合成聲,而是趙語冰本人的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林舟,當(dāng)你聽到這段錄音時,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回到2019年的冬天了。別難過,你寫的結(jié)局里說過,只要有人記得,相遇就永遠不是騙局..."
走廊里突然響起整齊的抽氣聲。我抬起頭,看見守時者們的身體正在變得透明,像被橡皮擦慢慢擦去的鉛筆痕。張弛驚恐地抓著自己的胳膊,電子表上的數(shù)字已經(jīng)跳到3。
"不——!"他的尖叫卡在喉嚨里,化作一陣藍色的光點消散在空氣里。
化驗室的門被推開,護士長舉著血袋沖進來,臉上還沾著消毒水泡沫:"搞錯了!是離心機故障!你的血能用!"
我看著她身后空蕩蕩的走廊,突然想起趙語冰病房的號碼——703。七樓第三間,和二十年前那個孤兒院的門牌一模一樣。
"她會沒事的。"我第二次對自己說,這次聲音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上。U盤在掌心震動起來,指示燈交替閃爍著紅藍兩色,像某個正在倒計時的定時炸彈。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那個所謂的"最后儀式"是什么了。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守時者們那么害怕趙語冰活著。
因為只有當(dāng)棋盤上的棋子開始自己移動時,真正的游戲才剛剛開始。而我口袋里這塊溫?zé)岬钠桨部?,根本不是打開U盤的鑰匙。
它是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