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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雨聲里的指紋

午后實錄

潮濕的風撞進窗縫時

你正彎腰,替我把半濕的袖口

卷成規(guī)整的褶皺

雷聲在云層里翻頁

我們共享的舊沙發(fā)

洇開兩塊對稱的深色水漬

像未干的指紋

你說茶要趁熱喝

瓷杯沿結(jié)著細小的水珠

滾落時擦過我手背

像你沒說出口的停頓

雨簾漫過對面的屋頂

我們數(shù)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

從左到右,從春到秋

沉默比雨聲更稠

后來你去關(guān)陽臺的燈

影子被雨絲切成碎光

我忽然想抓住什么

卻只握住滿掌的潮濕

原來有些溫暖不必說破

就像這場雨

把兩個孤單的屋檐

連成了不會散的黃昏

……………………

初夏的雨總帶著猝不及防的莽撞,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響,像是誰在外面急著叩門。

祁歲握著畫筆的手頓了頓,筆尖的顏料順著畫布邊緣滴落,在白色的地板上洇開一小團灰藍色的漬痕。

他轉(zhuǎn)頭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壓得很低,遠處的樓房浸在雨霧里,輪廓模糊得像未干的水墨畫。

畫室里只開了盞落地燈,暖黃的光線裹著漂浮的塵埃,在雨聲里安靜地沉浮。

玄關(guān)處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時,祁歲正彎腰去擦地板上的顏料漬。

潮濕的風順著半開的門縫鉆進來,帶著雨里特有的泥土腥氣,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袖口蹭到了還沒干透的顏料,留下一道淺灰的印子。

“又在地上作畫?”辭年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帶著些微的沙啞。

祁歲抬頭時,正看見他脫下雨衣,黑色的沖鋒衣下擺還在滴水,在玄關(guān)的地墊上暈開深色的水漬。

他很高,寬肩窄腰的身形裹在濕冷的衣服里,卻莫名透著股讓人安心的暖意。

祁歲站起身,指尖無意識地捻著染了顏料的袖口:“不小心灑了?!彼f話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窗外的雨,“你今天回來得好早。”

辭年走過來,目光落在他手腕那截沾了顏料的袖口上。

他沒說話,只是彎腰,溫熱的手指輕輕捏住祁歲的手腕,將他半濕的袖口一點點卷上去。

動作很輕,指腹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滲進來,祁歲的手腕微微發(fā)顫,卻沒敢動。

“顏料有毒,別總蹭到皮膚上?!鞭o年的指尖擦過他的小臂,那里有片淺淺的燙疤,是去年冬天煮咖啡時不小心燙到的。

他的動作頓了頓,卷起的袖口在祁歲小臂上形成規(guī)整的褶皺,恰好遮住那片疤痕。

雷聲就在這時轟隆隆地滾過云層,像是有人在天上翻動厚重的書頁。

祁歲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往辭年那邊靠了靠,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肩膀,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著雨里帶來的濕氣,意外地讓人安心。

辭年順勢抬手,輕輕按在他的后頸上,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毛衣滲進來?!芭麓蚶祝俊彼麊?,聲音比剛才低了些。

祁歲搖搖頭,又點點頭,耳朵尖微微發(fā)燙。

他其實不怕打雷,只是剛才那聲雷太近,加上辭年靠得太近,心跳亂了節(jié)拍。

兩人就這樣站了一會兒,畫室里只有窗外的雨聲和彼此淺淺的呼吸聲。

辭年牽著他走到沙發(fā)邊坐下,舊沙發(fā)的布料有些磨毛,坐上去陷下去一小塊。

祁歲剛坐下,就感覺沙發(fā)另一端微微一沉,辭年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兩人之間隔著半臂的距離,卻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上的水痕蜿蜒而下,像誰在上面畫了幅抽象畫。

祁歲盯著玻璃上的水痕看了一會兒,忽然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洇開了兩塊對稱的深色水漬,是他們剛才坐下來時弄濕的,像兩枚還沒干透的指紋,印在褪色的布料上。

“去煮點茶?”辭年忽然開口,打破了畫室里的安靜。祁歲點點頭,看著他起身走向廚房。廚房就在畫室隔壁,開放式的吧臺將兩個空間連在一起,他能看見辭年打開櫥柜的背影,聽見水壺注水的聲音。

暖黃色的燈光落在辭年身上,給他周身鍍了層柔和的光暈。

祁歲的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心里某個角落像是被溫水泡過,軟乎乎的。

他們住在一起快半年了,從最初的客氣疏離,到現(xiàn)在這樣自然的相處,好像也不過是幾場雨的功夫。

他和辭年是在畫展上認識的。那時祁歲剛搬來這個城市,租了這間帶畫室的公寓,卻總在交房租時捉襟見肘。

辭年是畫展的策展人之一,也是這間公寓的房東。

他找到祁歲時,手里拿著他拖欠房租的通知單,臉上卻沒什么不耐,只是說:“你的畫很好,我很喜歡?!?/p>

后來房租變成了祁歲用畫作抵償,辭年則會偶爾來畫室看看,有時帶些新鮮的水果,有時是剛出爐的面包。

再后來,趕上祁歲生病發(fā)燒,辭年在畫室守了他兩天,從那以后,他的抽屜里就多了一把畫室的鑰匙。

水壺“嗚嗚”地響起來時,祁歲才回過神。

辭年端著兩個瓷杯走過來,白色的骨瓷杯上冒著熱氣,淡淡的茶香混著水汽彌漫開來。他把其中一杯放在祁歲面前,杯沿結(jié)著細小的水珠,順著杯身緩緩滾落。

“茶要趁熱喝?!鞭o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祁歲伸手去接,指尖剛碰到溫熱的杯壁,杯沿的水珠突然滾落,擦過他的手背,帶來一陣微涼的觸感。

他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那點涼意卻像生了根,順著血管往心臟的方向鉆。

辭年的目光落在他發(fā)紅的手背上,沒說話,只是拿起他面前的茶杯,用小勺輕輕攪了攪。茶葉在熱水里浮浮沉沉,茶香更濃了?!靶⌒臓C?!彼驯舆f到祁歲嘴邊,溫熱的氣息拂過祁歲的唇角。

祁歲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喝著茶,眼角的余光瞥見辭年也在喝茶,喉結(jié)滾動的弧度在燈光下格外清晰。他的心跳又開始不規(guī)律,像是被窗外的雨聲打亂了節(jié)拍。

雨簾漫過對面的屋頂,將那棟空置了很久的樓房完全籠罩。祁歲望著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忽然輕聲數(shù)起來:“一,二,三……”那些水痕從左到右,縱橫交錯,像誰在玻璃上寫了封沒寄出去的信。

“在數(shù)什么?”辭年的聲音很輕。

“數(shù)水痕?!逼顨q的指尖在玻璃上跟著水痕的軌跡滑動,“你看,這條像去年春天的那條雨痕,從左上角一直流到右下角?!?/p>

辭年順著他的指尖看去,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曲折,在燈光下泛著細碎的光。“去年春天?”他似乎在回憶,“你說你第一次在畫室待到深夜那次?”

祁歲點點頭。那天也是下雨,他為了趕畫稿在畫室待到凌晨,外面電閃雷鳴,他嚇得縮在沙發(fā)上,是辭年收到他的消息后冒雨趕來,帶了熱牛奶和退燒藥——那天他淋了雨,有點低燒。

“那天你也是這樣,把我的袖口卷起來?!逼顨q的聲音很輕,像怕被雨聲沖走,“你說我手涼,要多喝熱水?!?/p>

辭年沒說話,只是伸手,用指腹擦去祁歲指尖沾著的一點灰塵。他的指尖很暖,祁歲的指尖卻有些涼,相觸的瞬間,他像被燙到似的想縮手,卻被辭年輕輕按住了。

畫室里再次安靜下來,只有雨聲在窗外不知疲倦地敲打著玻璃。沉默像化不開的濃霧,比窗外的雨聲還要濃稠。祁歲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還有辭年平穩(wěn)的呼吸聲,兩種聲音在雨聲里交織,形成一種奇妙的和諧。

不知過了多久,辭年起身:“我去關(guān)陽臺的燈?!标柵_就在畫室外面,雨絲被風吹得斜斜的,飄進半開的陽臺門里。他走過去時,身影被陽臺的燈光拉得很長,雨絲穿過燈光,將他的影子切成一片一片的碎光。

祁歲望著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恐慌,像是怕這碎光會隨著雨聲消失。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卻只握住了滿掌的潮濕——那是剛才茶杯上滾落的水珠,在他手心里洇開一小片涼意。

辭年關(guān)了燈,轉(zhuǎn)身走回來時,正好看見祁歲望著自己的手心發(fā)呆,眉頭微微蹙著,像個迷路的孩子。他在祁歲面前站定,溫熱的掌心輕輕覆上他的手背,將那點涼意驅(qū)散。

“怎么了?”他問,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溫柔。

祁歲搖搖頭,把臉埋進膝蓋里。畫室里的燈光落在他的發(fā)頂,在頸后投下一小片陰影?!皼]什么?!彼麗瀽灥卣f,“就是覺得……這樣很好。”

辭年沒說話,只是在他身邊坐下,手臂輕輕搭在沙發(fā)背上,形成一個半包圍的姿勢,將祁歲護在里面。雨聲還在繼續(xù),玻璃上的水痕越積越多,像誰在上面畫了幅流動的畫。

祁歲側(cè)過頭,能看見辭年的下頜線,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他想起剛搬來的時候,這間畫室總是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對著畫布發(fā)呆。下雨的時候,雨聲敲打著玻璃窗,總讓他覺得格外孤單。

而現(xiàn)在,畫室里有了暖黃的燈光,有飄著茶香的瓷杯,有辭年身上的雪松味,還有沙發(fā)上那兩塊對稱的水漬,像兩枚緊緊相依的指紋。

辭年似乎察覺到他的目光,轉(zhuǎn)過頭,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眼睛很深,像藏著整片星空,此刻映著燈光,顯得格外溫柔?!霸谙胧裁??”他問。

祁歲搖搖頭,忽然往他身邊靠了靠,肩膀輕輕碰到他的手臂。辭年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手臂從沙發(fā)背上滑下,輕輕攬住了他的肩膀。

溫暖的觸感從肩膀蔓延開來,祁歲把臉埋在辭年的頸窩,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須后水味,混著雨里帶來的濕氣,讓人安心得想要睡覺?!坝曷暫芎寐?。”他小聲說,聲音悶悶的。

“嗯?!鞭o年的下巴輕輕抵在他的發(fā)頂,聲音低沉而溫柔,“以后每個雨天,我都陪你聽?!?/p>

雷聲又在遠處響起,卻不再讓人覺得害怕。

祁歲閉上眼睛,聽著耳邊的雨聲,還有辭年平穩(wěn)的心跳聲。

他想起剛才在玻璃上數(shù)過的水痕,從左到右,像走過的那些孤單的日子;從春到秋,像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

原來有些溫暖不必說破,就像這場雨,把兩個孤單的屋檐連在了一起。祁歲在辭年的懷里蹭了蹭,嘴角揚起淺淺的笑意。

窗外的雨還在下,畫室里的燈光暖黃,兩個依偎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在雨聲里連成了不會散的黃昏。

雨停的時候,已經(jīng)是深夜了。

辭年抱著祁歲回到臥室時,他已經(jīng)睡著了,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嘴角還帶著淺淺的笑意。

辭年輕輕把他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指尖擦過他卷著褶皺的袖口,那里還留著自己的溫度。

他坐在床邊,看著祁歲安靜的睡顏,窗外的月光透過云層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雨聲漸漸小了,只剩下屋檐上的水珠偶爾滴落的聲音,叮咚作響,像是誰在輕輕敲著琴鍵。

辭年的目光落在祁歲的小臂上,那里有片淺淺的燙疤。

他記得祁歲說過,去年冬天他一個人在畫室煮咖啡,不小心被燙到,疼得掉了眼淚,卻只能自己找燙傷膏涂抹。

那時他們還不熟悉,他只是偶爾來看看畫室的情況,卻不知道這個總是安靜畫畫的少年,獨自承受了那么多孤單。

他伸出手,輕輕碰了碰祁歲的臉頰,指尖的溫度讓祁歲在睡夢中蹭了蹭他的手心,像只溫順的貓。

辭年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陣柔軟的情緒,像被雨水泡過的棉花,輕輕漲滿了整個胸腔。

他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雨后的空氣帶著清新的涼意涌進來。對面的屋頂還帶著濕漉漉的光澤,在月光下泛著銀白的光。

遠處的路燈亮著,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長長的光暈,像一條不會消失的路。

辭年想起第一次見到祁歲的樣子,他站在自己的畫展前,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毛衣,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眼神卻亮得驚人,像藏著整片星空。

那時他就想,這個少年眼里有光,不該被孤單困住。

回到床邊時,祁歲翻了個身,眉頭微微蹙著,像是做了不好的夢。

辭年在他身邊躺下,輕輕把他攬進懷里。祁歲下意識地往他懷里鉆了鉆,找到舒服的姿勢后,呼吸又變得均勻起來。

“別怕?!鞭o年在他耳邊輕聲說,聲音輕得像羽毛,“以后有我在?!?/p>

月光透過窗戶,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像在他們的指尖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銀霜。雨聲已經(jīng)停了,但畫室里似乎還殘留著雨的氣息,混著淡淡的茶香和彼此的體溫,在安靜的夜里悄然發(fā)酵。

祁歲在睡夢中輕輕動了動手指,恰好握住了辭年的手指。兩人的指紋在月光下重疊,像兩枚印在時光里的印章,蓋在這個不會散的黃昏里。

第二天早上,祁歲是被陽光曬醒的。雨過天晴,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他轉(zhuǎn)頭時,身邊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只剩下淡淡的雪松味,提醒著他昨晚不是夢。

畫室里傳來輕微的響動,祁歲起身走過去,看見辭年正站在畫架前,手里拿著畫筆,在他昨天沒畫完的畫布上添著什么。陽光落在他的側(cè)臉上,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金邊,認真的樣子格外好看。

“你在畫什么?”祁歲走過去,從背后輕輕抱住他的腰。辭年的身體僵了一下,隨即放松下來,反手握住他的手。

“畫昨天的雨?!鞭o年的聲音帶著清晨的微啞,“還有……我們?!?/p>

祁歲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畫布,上面是灰蒙蒙的雨天,畫室的落地燈亮著暖黃的光,沙發(fā)上坐著兩個依偎的身影,玻璃窗上的水痕蜿蜒而下,在畫布右下角,有兩枚重疊的指紋,被細心地染上了暖黃的顏色。

“像不像我們?”辭年轉(zhuǎn)過身,低頭看著他,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祁歲點點頭,鼻尖有些發(fā)酸。他踮起腳尖,輕輕吻上辭年的唇角,陽光落在他們交疊的身影上,將這個清晨染成了溫暖的顏色。

窗外的鳥兒在枝頭鳴叫,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跳動的光斑。

畫室里的茶香還沒散去,混著陽光的味道,在空氣里安靜地流淌。

祁歲知道,以后每個雨天,他都不會再孤單了。

因為有辭年在,有這雨聲里的指紋,有這個不會散的黃昏,把兩個孤單的屋檐,連成了一個溫暖的家。

雨聲會停,但他們不會。就像那些印在時光里的指紋,永遠不會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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