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斜斜,織一張透明的網(wǎng)
把春天的心事輕輕收藏
花瓣垂著晶瑩的淚
卻在濕潤里把顏色擦亮
風過處,枝椏微微搖晃
每一滴墜落都帶著香
像未說出口的溫柔呢喃
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響
不必問陽光何時來訪
此刻的綻放更顯倔強
水珠順著脈絡緩緩流淌
是時光寫給大地的詩行
待云散時,殘留的涼
會釀成泥土里的念想
而那些雨中舒展的模樣
早已把生機,悄悄種進心房
……………………
祁歲第一次見到辭年,是在一個下著綿密春雨的午后。
他抱著懷里的畫夾,站在美術館的屋檐下,看著眼前淅淅瀝瀝的雨幕發(fā)呆。畫夾里剛完成的素描還帶著鉛筆的余溫,畫面上是美術館后院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花瓣上滾動的水珠被他細致地勾勒出來,像是能透過紙張聞到雨后泥土混著花香的氣息。
“需要傘嗎?”
清冷的男聲在頭頂響起時,祁歲下意識地抬頭,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眸里。男人穿著一件深色的長款風衣,手里拿著一把黑色的大傘,傘沿恰好遮住了斜斜打來的雨絲,在他面前撐起一片干燥的小天地。
“啊……謝謝,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祁歲有些窘迫地把畫夾往懷里緊了緊,指尖不小心蹭到畫紙邊緣,留下一道淺淺的印子。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懷里的畫夾上,停頓了兩秒,才移開視線:“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淋感冒了麻煩。”他說著,把傘往祁歲那邊遞了遞,“我送你到路口?”
雨聲淅瀝,美術館門口的石板路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倒映著屋檐下昏黃的燈光。祁歲看著男人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握著傘柄,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并肩走在雨幕里時,祁歲才發(fā)現(xiàn)男人比他高出一個頭還多,傘大部分都傾斜在他這邊,風衣的肩膀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了一片。他能聞到男人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氣,混著雨里的花香,意外地讓人安心。
“您也來看展覽嗎?”祁歲沒話找話地開口,聲音在雨聲里顯得有些模糊。
“嗯,來看老朋友的畫展。”男人側過頭看他,“你是學畫畫的?”
“算是吧,在美院讀大二。”祁歲撓了撓頭,“剛才在畫后院的海棠,下雨的時候特別好看。”
“雨中花確實有靈氣?!蹦腥说恼Z氣聽不出情緒,卻讓祁歲莫名覺得他懂自己想說的話。
走到街角的路口時,祁歲停下腳步:“我到這里就可以了,謝謝您的傘?!?/p>
男人把傘遞給了他:“拿著吧,下次還我?!?/p>
祁歲愣了一下,接過傘柄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男人的手指,冰涼的觸感讓他心里一跳。他抬頭想問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卻見男人已經(jīng)轉身走進了雨幕里,深色的風衣背影很快融入斜斜的雨絲中,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等一下!”祁歲連忙喊住他,“還沒問您的名字!”
男人回頭,雨絲落在他的發(fā)梢,暈開一層濕潤的光澤:“辭年。”
“我叫祁歲!”祁歲對著他的背影喊道,看著那個名字在雨里輕輕散開,“祁連山的祁,歲月的歲!”
辭年的身影頓了頓,沒再回頭,很快消失在雨幕深處。
祁歲握著那把還帶著余溫的黑傘站在原地,雨絲落在傘面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他低頭看著傘柄上精致的紋路,心里像被雨水浸潤的土壤,悄悄埋下了一顆不知名的種子。
那之后的幾天,祁歲總想著要把傘還給辭年,卻再也沒在美術館附近見過那個身影。他抱著傘去美術館問過工作人員,得到的答案都是沒見過這樣一位先生。
直到一周后的午后,他又去后院畫那株海棠時,才再次看到了辭年。
男人站在海棠樹下,仰頭看著枝頭的花瓣,指尖輕輕拂過一片被雨水打濕的花瓣。陽光透過云層灑下來,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畫面美得像一幅油畫。
祁歲拿著畫夾的手頓在原地,忘了該如何開口。
辭年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轉過頭來,看到他時眼中閃過一絲意外,隨即揚起一個淺淡的笑容:“你來了?!?/p>
“嗯,來還傘。”祁歲快步走過去,把傘遞給他,“那天謝謝您?!?/p>
“畫海棠?”辭年接過傘,目光落在他打開的畫夾上。
“嗯,上次沒畫完,今天天氣好?!逼顨q有些不好意思地翻到新的一頁,“您也喜歡這株海棠?”
“算是吧,看著它開花很多年了。”辭年的目光落在花瓣上,語氣里帶著些微不易察覺的悵然,“每年春天第一場雨過后,它開得最盛?!?/p>
祁歲拿起鉛筆,筆尖在紙上輕輕劃過,勾勒出辭年站在海棠樹下的身影。陽光穿過花瓣落在他的發(fā)梢,雨珠從枝頭滴落,在他的肩頭暈開一小片濕潤的痕跡。
“您經(jīng)常來這里嗎?”祁歲一邊畫一邊問。
“以前常來,最近幾年來得少了。”辭年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筆下的線條,“你畫得很好,很有靈氣?!?/p>
被夸獎的祁歲臉頰微紅,筆尖一頓,在紙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墨點:“謝謝……我還是第一次被人這么說?!?/p>
“是實話?!鞭o年的目光落在畫紙上,“你能抓住雨中花的靈魂,不只是形態(tài),還有它的倔強?!?/p>
祁歲的心猛地一跳,抬頭對上辭年的眼睛。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的眼眸里,像是有細碎的星光在閃爍。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雨里聽到的話,原來他真的懂。
那天下午,他們就那樣站在海棠樹下,聊了很多。祁歲知道了辭年是一位建筑師,也喜歡畫畫,尤其喜歡畫雨中的植物;辭年知道了祁歲最喜歡的花是海棠,夢想是開一場自己的畫展。
夕陽西下時,辭年看著祁歲畫完最后一筆,輕聲說:“下次下雨,一起來看海棠吧?!?/p>
祁歲用力點頭,看著辭年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盡頭,手里的畫夾仿佛還殘留著陽光和花香的溫度。
從那以后,每個下雨的日子,祁歲都會去美術館后院的海棠樹下等辭年。有時辭年會來,他們就并肩站在雨里,看著花瓣被雨水打濕,聽著雨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有時辭年不來,祁歲就自己抱著畫夾畫畫,把雨中的海棠和等待的心情一起畫進畫里。
他的畫里漸漸多了一個身影,站在海棠樹下的辭年,撐著傘走在雨里的辭年,指尖拂過花瓣的辭年……那些細碎的瞬間被他細心地捕捉,藏在畫紙的褶皺里。
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海棠花開始凋謝。一場大雨過后,枝頭的花瓣落了滿地,像是鋪了一層粉色的地毯。
祁歲站在樹下,看著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心里有些失落。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撿起一片還帶著濕氣的花瓣,夾進畫夾里。
“在撿花瓣?”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祁歲回頭,看到辭年撐著傘站在雨里,風衣的下擺被風吹得輕輕晃動。
“嗯,花快謝了?!逼顨q站起身,手里還捏著那片花瓣。
辭年走到他身邊,看著滿地的落英,輕聲說:“花謝了,明年還會再開?!?/p>
“可是明年的花,就不是今年的了?!逼顨q的聲音有些低落。
辭年沉默了片刻,彎腰撿起一片花瓣,遞給祁歲:“但它留下的痕跡會一直在,就像你畫里的海棠,永遠都開在那里。”
祁歲看著他手里的花瓣,又看了看自己畫夾里的畫,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抬頭看著辭年,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細小的水珠。
“辭年,”祁歲鼓起勇氣開口,聲音在雨聲里微微發(fā)顫,“我畫了很多你的畫,你……愿意來看我的畫展嗎?”
辭年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溫柔的笑意:“當然愿意,什么時候?”
“下個月,在學校的美術館?!逼顨q的心跳得飛快,“我想……把雨中的海棠和你,都展示出來。”
雨還在下,落在傘面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響。辭年看著祁歲泛紅的眼眶,伸手輕輕拂去他臉頰上的雨珠,指尖的溫度燙得祁歲心尖發(fā)顫。
“好。”辭年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傳到祁歲的耳朵里,“我一定去。”
畫展開展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祁歲站在自己的畫作前,有些緊張地攥著衣角。他的畫大多是雨中的植物,而最顯眼的位置掛著一幅畫,畫的是站在海棠樹下的辭年,雨珠從枝頭滴落,在他的肩頭暈開一小片濕潤,眼神溫柔得像是盛滿了整個春天的雨水。
“畫得很好?!?/p>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祁歲回頭,看到辭年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西裝,手里拿著一支海棠花,站在陽光里對他微笑。
“你來了。”祁歲的眼眶有些發(fā)熱。
“我說過會來的。”辭年把海棠花遞給他,“送給你的,雨中花雖美,但陽光下的也不錯?!?/p>
祁歲接過花,指尖碰到辭年的手指,像是有電流竄過。他看著辭年眼中的自己,突然明白,有些心事就像雨中的花,看似柔弱,卻在濕潤的土壤里悄悄扎根,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綻放出最倔強的生機。
畫展結束后,他們并肩走在夕陽下的校園里。祁歲看著手里的海棠花,輕聲說:“明年春天,我們還來看海棠花吧?!?/p>
“好?!鞭o年的聲音溫柔,“不止明年,以后每個春天,都一起看?!?/p>
風吹過,帶著晚春的暖意,花瓣輕輕搖曳。祁歲抬頭看著辭年的側臉,夕陽的余暉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是落滿了細碎的星光。他知道,那些藏在雨里的心事和等待,終于在這個春天,開出了最美的花。
而那些雨中舒展的模樣,早已把生機,悄悄種進了彼此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