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全身的血液,在那一刻似乎都涌向了四肢,又在瞬間凍結(jié)成冰。懷里朵朵那細微的顫抖徹底停止了,小小的身體僵得像塊石頭,只剩下那顆小小的心臟,隔著薄薄的兔子睡衣,猛烈地撞擊著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如同垂死掙扎的鼓點。冰冷的寒意,毒蛇般從尾椎骨竄起,瞬間爬滿整個脊背,直沖天靈蓋。
半感染者!
這個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意識里。病毒爆發(fā)初期,混亂的信息流里曾有過模糊的只言片語:一些極其罕見的個體,在病毒侵蝕下沒有完全喪失理智,卻也不再是純粹的人類。他們游走在人與尸的灰色地帶,保有智慧,卻同樣嗜血,甚至……更加危險、更加不可預(yù)測!是比外面那些只知道追逐血肉的行尸,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
陳默的指關(guān)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發(fā)出咯咯的輕響,幾乎要將消防斧粗糙的木柄捏碎。身體本能地微微下沉,重心前移,每一塊肌肉都繃緊到了極限,如同拉滿到極致、下一秒就要崩斷的弓弦。他不動聲色地將朵朵更嚴(yán)密地護在身后,用自己的身體構(gòu)成一道盡可能厚實的屏障。目光如同淬火的鋼釘,死死釘在對方那雙非人的銀灰色瞳孔上,試圖從那片冰冷的金屬光澤和一閃而逝的數(shù)據(jù)流藍光中,捕捉到一絲意圖的破綻。
“你想干什么?”陳默的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裹著冰碴,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戒備和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殺意。消防斧沉重的斧刃,在昏暗的光線下微微調(diào)整著角度,始終鎖定著那個自陰影中走出的身影。
黑衣男人——阿哲,似乎很滿意陳默的反應(yīng)。他輕輕歪了歪頭,動作帶著一種非人的僵硬感,卻又奇異地流暢。那幾顆鑲嵌在唇齒間的金屬尖牙,在應(yīng)急燈慘白的光線下倏然一閃,如同毒蛇亮出的獠牙。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更大了,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玩具。
“別緊張,朋友?!卑⒄艿穆曇粢琅f低沉沙啞,帶著那種獨特的金屬摩擦質(zhì)感。他攤開兩只蒼白的手,手掌向上,動作緩慢而優(yōu)雅,優(yōu)雅得近乎詭異,如同魔術(shù)師在展示空無一物的掌心。然而,這看似無害的動作,卻讓陳默的神經(jīng)繃得更緊。那雙手,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指關(guān)節(jié)卻異常分明,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齊,透著一種冰冷的、非生命體的光澤。陳默毫不懷疑,這雙手能輕易撕裂鋼鐵。
阿哲的目光,如同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再次穿透了陳默身體的阻隔,牢牢鎖定在他懷中的朵朵身上?;彝械哪屈c幽藍光芒穩(wěn)定地亮起,如同啟動的掃描儀?!拔抑皇窍搿鰝€交易?!彼穆曇魩е环N奇異的、刻意壓低的蠱惑性,清晰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空氣,每一個字都敲打在陳默緊繃的神經(jīng)末梢。
交易?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手臂的肌肉賁張隆起,幾乎要將懷里的朵朵徹底嵌進自己的身體。另一只手中的消防斧,發(fā)出細微的、不堪重負的嗡鳴。
阿哲像是完全無視了他眼中噴薄欲出的怒火和殺意,自顧自地、慢悠悠地補充道,每一個音節(jié)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針,緩慢而精準(zhǔn)地刺入陳默的耳膜:“我?guī)湍銈儚倪@里殺出去,”他朝著走廊另一端隱約傳來的、令人心悸的拖沓腳步聲和渾濁嘶吼的方向,隨意地揚了揚下巴,“作為交換,你把她給我。”
“休想!”陳默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如同受傷野獸的咆哮。斧刃上的寒光暴漲!
阿哲似乎早已預(yù)料到他的反應(yīng),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帶著一種令人惱火的、掌控一切的從容。他甚至還輕輕搖了搖攤開的手,像是在安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當(dāng)然,不是你想的那種‘給’?!彼哪抗?,如同冰冷的探針,再次掃過朵朵纖細的脖頸,灰瞳中的藍光貪婪地閃爍了一下。
他伸出那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劃了一個極小、極小的量。
“一點點血。”阿哲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貪婪,那幾顆金屬尖牙在唇縫間若隱若現(xiàn),“每月一管?!彼D了頓,似乎在品味著這個條件,“她的血,很特別。”灰瞳中的藍光如同實質(zhì)的火焰,緊緊鎖定了朵朵蒼白的小臉,“是鑰匙,是答案……是讓這場該死的噩夢終結(jié)的可能之一?!彼俅慰聪蜿惸切θ荼涠V定,“而我,只想研究它。這個交易,很公平,不是嗎?用一點微不足道的血液,換取你們兩條命,還有……一個終結(jié)這場瘟疫的機會。”
公平?陳默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用一個小女孩的恐懼和血液,換取一個半感染者的“保護”和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這他媽算什么公平!他幾乎要怒吼出聲。
然而,就在他怒火翻騰、幾乎要不顧一切揮斧劈過去的時候,視野右下角那冰冷的倒計時數(shù)字,如同催命的符咒,清晰地映入眼簾:【00:47:32】。時間,不多了。頭頂上方,行尸拖沓的腳步聲和那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似乎又近了一些,混雜著渾濁的、非人的低吼,如同地獄傳來的回響。前有狼,后有虎,懷里是必須帶走的“希望”。
他低頭,飛快地看了一眼懷里的朵朵。女孩小小的身體依舊僵硬,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滾落,打濕了他胸前的衣襟。那雙烏黑的大眼睛里,盛滿了純粹的、巨大的恐懼,如同暴風(fēng)雨中瑟瑟發(fā)抖的幼鳥。
【警告:環(huán)境威脅等級持續(xù)升高。目標(biāo)‘朵朵’生命體征波動加劇。建議宿主:評估交易可行性?!肯到y(tǒng)冰冷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種程式化的、令人窒息的“理性”。
陳默的牙齒幾乎要咬碎。他看著阿哲那雙冰冷的、非人的灰瞳,看著那里面閃爍的、毫不掩飾的貪婪藍光,又感受著懷里生命那細微卻真實存在的顫抖和溫度。怒火在胸腔里左沖右突,最終被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強行壓下。他媽的……他沒得選!至少現(xiàn)在沒有!
時間在無聲的對峙中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般漫長。頭頂?shù)乃缓鸷湍_步聲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它們撞在門板上的沉悶聲響。
陳默猛地抬起頭,眼神里所有的掙扎和怒火都被強行壓縮成一種近乎實質(zhì)的、冰冷的決絕。他死死盯著阿哲,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磨出來的,帶著血腥味:“成交!但記住你的話!只取血!而且,要保證她的安全!否則……”他揚了揚手中沉重的消防斧,斧刃寒光閃爍,“我拼了這條命,也讓你不得好死!”
阿哲嘴角那抹冰冷的笑容終于完全舒展開,露出了更多閃著寒光的金屬尖牙。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承諾,甚至輕輕點了下頭:“明智的選擇,朋友。契約成立?!彼辉倏搓惸?,那雙銀灰色的瞳孔瞬間鎖定走廊盡頭拱門的方向,灰瞳中的藍色數(shù)據(jù)流驟然加速奔涌,如同高速運轉(zhuǎn)的精密儀器?!案稀;蛘?,”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殘酷的戲謔,“被它們留下當(dāng)點心?!?/p>
話音未落,拱門陰影深處,幾個扭曲、蹣跚的身影,已經(jīng)嘶吼著沖了出來!它們皮膚呈現(xiàn)出病態(tài)的灰敗,關(guān)節(jié)僵硬,動作卻帶著一種非人的迅猛,渾濁的眼白死死盯著活人的氣息,大張的嘴里流淌著粘稠的涎液,發(fā)出渴望血肉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嘶吼!
“吼——!”
腥風(fēng)撲面!
陳默瞳孔驟縮,抱著朵朵的手臂瞬間收緊,腳下下意識后退半步,將消防斧橫在身前,肌肉再次繃緊!
然而,阿哲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了陳默視覺捕捉的極限!前一秒還站在陳默前方幾步遠的地方,下一秒,整個人已經(jīng)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殘影,如同撕裂空氣的鬼魅,瞬間切入撲來的尸群!
沒有武器的寒光。只有那雙蒼白的手!
“噗嗤!”
令人頭皮炸裂的、血肉被硬生生撕裂的悶響在死寂的走廊里驟然爆開!沖在最前面那只行尸的頭顱,如同一個被重錘砸中的爛西瓜,在阿哲那只蒼白的手掌掠過時,毫無征兆地爆裂開來!暗紅近黑的污血混合著灰白色的腦漿,如同骯臟的噴泉,猛地噴濺在旁邊的墻壁和卡通貼紙上!
阿哲的身影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沾染上一滴污血。他如同在尸群中跳著死亡的華爾茲,身影每一次閃現(xiàn),都伴隨著令人心悸的骨裂脆響和頭顱爆開的悶響!他的動作精準(zhǔn)、高效、冷酷到令人發(fā)指。那雙蒼白的手,指尖不知何時彈出了幾根閃爍著幽冷合金寒光的銳爪,如同死神的鐮刀,輕易就能撕裂行尸堅韌如皮革的皮膚,切斷粗壯的頸骨!他游刃有余地避開所有污穢的噴濺,銀灰色的瞳孔中,幽藍色的數(shù)據(jù)流穩(wěn)定地閃爍、流淌,冰冷地計算著每一個動作的路徑、力度和角度。這不是戰(zhàn)斗,更像是一場高效的、冰冷的清理作業(yè)。
“走!”阿哲沙啞的、帶著金屬質(zhì)感的催促聲,穿透了行尸瘋狂的嘶吼和血肉撕裂的噪音,清晰地刺入陳默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陳默猛地一個激靈,從這血腥高效的殺戮場帶來的巨大震撼中驚醒過來。肺部因為緊張和剛才的屏息而火辣辣地疼。他強迫自己不去看身后那血肉橫飛的地獄景象,不去聽那令人作嘔的聲響,將全部力氣灌注在雙腿,抱著懷里死死捂住嘴巴、身體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朵朵,沿著系統(tǒng)在視野中瘋狂閃爍的綠色箭頭指引,朝著通風(fēng)管道口的方向亡命狂奔!
他撞開虛掩的門,一頭扎進那狹窄的金屬管道入口。身后,是行尸更加狂躁的嘶吼和阿哲那如同鬼魅般穿梭的黑影。濃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如同實質(zhì)的浪潮,洶涌地灌入管道。
管道內(nèi),彌漫著濃重的灰塵和鐵銹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沙礫。陳默弓著腰,一手緊緊抱著蜷縮成一團、小臉慘白、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眼淚無聲洶涌的朵朵,另一只手拖著沉重的消防斧,在狹窄的金屬管道里手腳并用地拼命向前爬行。女孩溫?zé)岬难蹨I浸透了他肩頭的衣料,帶來一片滾燙的濕意。身后的殺戮聲和嘶吼,被管道曲折的彎道阻隔,變得模糊而遙遠,只剩下他自己如同破風(fēng)箱般粗重的喘息,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炸開的巨響,在這密閉的鋼鐵腸道中被無限放大、回蕩。
不知爬行了多久,汗水浸透了后背,手臂被尖銳的銹片劃開的口子火辣辣地疼。前方的黑暗中,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被撬開一半的金屬柵欄口,外面透來地庫特有的、帶著濃重霉味和機油味的陰冷空氣。
“到了!”陳默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即將溺斃的人看到了岸邊的燈火。他加快速度,率先從那狹窄的開口鉆了出去,雙腳重重踩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顧不得喘息,他立刻轉(zhuǎn)身,小心翼翼地將懷里依舊在無聲顫抖的朵朵接了出來。
女孩的雙腳剛剛接觸到冰冷堅硬的地面——
“呼!”
身后管道里傳來一陣迅疾的風(fēng)聲!黑影一閃,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行尸特有的腐臭味,阿哲如同鬼魅般輕盈地落在兩人面前。他身上那件黑色連帽衫沾滿了深褐近黑的污跡,濃重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但他蒼白的臉上卻異常干凈,仿佛剛才那場血腥屠戮只是一場幻影。只有那雙銀灰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地庫應(yīng)急燈光下,閃爍著無機質(zhì)的冰冷光芒,視線如同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第一時間就鎖定了驚魂未定、小臉煞白的朵朵。
“?。 倍涠鋰樀冒l(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幼獸悲鳴般的驚叫,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兔子,猛地縮到陳默身后,冰涼的小手死死攥緊了他沾滿污跡的褲腿,小小的身體抖得如同篩糠。
陳默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橫跨一步,用自己整個身體嚴(yán)嚴(yán)實實地擋住了阿哲的視線。沾滿污跡、斧刃上還殘留著暗褐色污跡的消防斧,再次被他橫在身前,斧刃直指阿哲的方向,眼神銳利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警告。“離她遠點!”他的聲音因劇烈的奔跑和高度緊張而嘶啞不堪,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強硬。
阿哲的目光終于從陳默身后那片小小的陰影處移開,落在他布滿汗水和灰塵的臉上。看著陳默那副如臨大敵、隨時準(zhǔn)備拼命的架勢,他忽然扯動嘴角,發(fā)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嗤。那幾顆金屬尖牙在陰影中閃過一道冰冷的寒光。
“緊張什么?”阿哲慢條斯理地抬起一只手,用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指腹,輕輕抹去臉頰上幾乎看不見的一小點污漬。那動作優(yōu)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shù)品,與周遭的污穢環(huán)境格格不入。他灰瞳中的藍光微微流轉(zhuǎn),語氣帶著一種刻意的、令人惱火的漫不經(jīng)心,“交易就是交易。我?guī)湍銈兂鰜砹耍F(xiàn)在……”他朝陳默身后的方向微微揚了揚下巴,兜帽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大半表情,只有那冰冷的視線穿透力十足,“該履行你的部分了,朋友。一管血。現(xiàn)在。”最后兩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催促和貪婪。
“現(xiàn)在不行!”陳默斷然拒絕,聲音斬釘截鐵,毫無回旋余地。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后朵朵那細微的、如同受驚小獸般的顫抖。“這里不安全!隨時可能有行尸!而且她剛受了驚嚇,需要休息!”他一邊說,一邊飛快地掃視著昏暗的地庫。視野中,系統(tǒng)地圖瞬間展開,一個代表“臨時安全點”的藍色標(biāo)記,在不遠處地庫深處一個廢棄的店鋪門面處閃爍著微光。“先找個地方落腳!安頓下來再說!”
阿哲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那雙銀灰色的瞳孔中,幽藍色的數(shù)據(jù)流驟然加速奔涌,如同高速運算的芯片,冰冷地評估著陳默話語的真實性、潛在的風(fēng)險以及……拖延的可能性。幾秒鐘令人窒息的沉默,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地庫深處,不知何處傳來水滴落地的單調(diào)聲響,嗒…嗒…嗒…,如同倒計時的秒針。
終于,阿哲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加深了。
“可以?!彼鲁龅淖盅郏癖樵衣湓谒嗟厣?,清脆而寒冷,“帶路?!彼囊暰€再次穿透陳默身體的阻隔,精準(zhǔn)地落在朵朵身上,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如同觀察珍稀實驗標(biāo)本般的審視和赤裸裸的占有欲?!安贿^……”他頓了頓,那幾顆金屬尖牙輕輕磕碰了一下,發(fā)出“咔”的一聲輕響,如同手槍上膛,“別讓我等太久。我的耐心,”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脅,“很有限?!?/p>
陳默沒有回答,只是將身后的朵朵護得更緊。他警惕地看了阿哲一眼,然后轉(zhuǎn)過身,盡量用身體擋住朵朵的視線,朝著系統(tǒng)地圖上那個藍色光點標(biāo)記的方向,邁開了沉重的腳步。每一步踏在冰冷潮濕的水泥地上,都發(fā)出沉悶的回響,在這空曠死寂的地庫里,如同敲響的喪鐘。身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緊緊黏在他的背上,帶著金屬的寒意和毫不掩飾的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