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雨，帶著初春的涼意，敲打著農場木屋的玻璃窗。吳所謂坐在書桌前，指尖懸在鍵盤上，屏幕上的文檔停留在“循環(huán)第103次，池騁說‘所謂，別回頭’”——這是他寫了一半的循環(huán)回憶錄，筆尖總在觸及“死亡瞬間”時卡頓。

“又在寫那些？”池騁端著熱牛奶走進來，將杯子放在桌角，熱氣氤氳了他的鏡片，“醫(yī)生說別總沉溺過去?！?/p>

吳所謂合上電腦，看著他手腕上的紅繩?；氐浆F(xiàn)實世界已經半年，紅繩的金光再沒亮起過，但每次下雨，他總會想起山頂那場對峙——西裝池騁消散前，最后那句話像根刺扎在記憶里：“循環(huán)從來沒結束，只是換了種方式呼吸?！?/p>

“不是沉溺。”吳所謂拿起牛奶喝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暖不透心底的寒意，“我總覺得……有些事沒結束?！?/p>

池騁的眼神暗了暗。他比誰都清楚這種“余震”——上周三，他在公司開會時，突然陷入一片純白空間，耳邊全是吳所謂的哭喊聲，像循環(huán)里第74次車禍時的聲音，持續(xù)了整整一分鐘才消失。

他沒告訴吳所謂，怕他擔心。

“明天去看我媽吧?！背仳G轉移話題，指尖在他手背上畫著圈，“她的忌日快到了，我們去給她帶束白菊。”

吳所謂點頭?，F(xiàn)實里，池騁的母親確實在他十歲時去世了，和循環(huán)里的設定重合。這也是最讓他不安的地方——太多“現(xiàn)實細節(jié)”和循環(huán)記憶重疊，像兩塊拼錯的拼圖，邊緣犬牙交錯。

第二天去墓地的路上，車子突然在半路拋錨。池騁下車檢查引擎，吳所謂坐在副駕上翻找手機信號，無意間瞥到后視鏡——后座上放著一件深灰色的毛衣，領口有塊洗不掉的咖啡漬。

是那件被他塞進衣柜深處的、循環(huán)里的舊毛衣。

“池騁！”吳所謂猛地推開車門，聲音發(fā)顫，“這毛衣……”

池騁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臉色瞬間變了。這件毛衣明明在他們“燒毀循環(huán)物品”的火堆里，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別慌?！背仳G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過去拿起毛衣，指尖觸到那片粗糙的咖啡漬時，突然劇烈地顫抖——一段被遺忘的循環(huán)記憶碎片涌入腦海：

是第47次循環(huán)，吳所謂為了阻止他出門，把滾燙的咖啡潑在他身上，燙得他小臂發(fā)紅。他當時沒生氣，只是笑著脫下來：“舊了正好換件新的，你選的我都喜歡?！?/p>

“原來……”池騁的聲音沙啞，“你潑咖啡不是意外，是故意的。”

吳所謂愣住了。這段記憶他早就忘了，或者說，是循環(huán)規(guī)則“讓他忘了”。

就在這時，毛衣突然開始冒煙，像被無形的火焰點燃，幾秒鐘內就化作灰燼，只留下一張折疊的紙條，上面是西裝池騁的字跡：

“現(xiàn)實和循環(huán)的邊界，正在溶解。你們越想?yún)^(qū)分，裂縫就越大——下次出現(xiàn)的，可能是更‘鮮活’的東西?！?/p>

池騁捏緊紙條，指節(jié)泛白。他終于明白，西裝池騁說的“種子”不是指循環(huán)重啟，而是指循環(huán)會像墨汁滲透宣紙一樣，慢慢污染現(xiàn)實，直到兩者徹底融合。

“我們回家?！背仳G拉開車門，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今天不去墓地了?！?/p>

吳所謂沒有反對。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突然覺得，或許他們一直都錯了——循環(huán)從未“結束”，他們只是從“7天循環(huán)”走到了“偽裝成現(xiàn)實的、更長的循環(huán)”里。

回到農場時，雨已經停了。木屋前的向日葵幼苗不知何時長高了許多，葉片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光。吳所謂蹲下身，指尖剛觸到葉片，就聽到一陣熟悉的電流聲。

他猛地抬頭，看到不遠處的籬笆旁，站著一個模糊的身影——是循環(huán)里的“秘書林舟”，他穿著筆挺的西裝，臉色蒼白，正茫然地看著四周，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人。

“林舟？”吳所謂試探著喊了一聲。

對方猛地回頭，看到他時，眼中閃過極度的恐懼，轉身就跑，卻在踏出籬笆的瞬間，像撞在無形的墻上，身體扭曲成詭異的弧度，幾秒鐘內就化作銀色的數(shù)據(jù)流，消散在空氣中。

“他是……循環(huán)里的殘留影像？”吳所謂的聲音發(fā)顫。

池騁走到他身邊，目光落在林舟消失的地方，那里殘留著一片銀色的粉末，和池騁“死亡瞬間”流出的數(shù)據(jù)流一模一樣。

“不是影像?！背仳G的聲音很沉，“是‘循環(huán)碎片’?！彼麚炱鹨稽c粉末，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就像玻璃碎了，碎片會扎進肉里，循環(huán)碎了，這些‘記憶碎片’會嵌進現(xiàn)實。”

吳所謂突然想起循環(huán)里的一句話——是第89次，池騁在他耳邊輕聲說的：“大寶，你信嗎？就算時間是假的，愛也是真的?！?/p>

那時候他以為是安慰，現(xiàn)在才明白，這或許是池騁早就知道“現(xiàn)實可能也是假的”，提前給的預防針。

“不管是循環(huán)還是現(xiàn)實，”吳所謂握住池騁的手，掌心的溫度驅散了些許寒意，“只要我們還在一起，就沒什么好怕的?！?/p>

池騁低頭看著他，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最終化作一聲嘆息，緊緊回握住他的手：“嗯，沒什么好怕的?！?/p>

傍晚，兩人坐在壁爐前，重新打開了那本被遺忘的《時間簡史》。吳所謂翻到某一頁，發(fā)現(xiàn)上面用紅筆畫著一句批注：“時間的本質不是流逝，是記憶的疊加。”

字跡是池騁的，卻帶著他從未見過的、屬于“西裝池騁”的銳利。

吳所謂的心臟猛地一縮。

原來，從他們決定“接受現(xiàn)實”的那一刻起，融合就已經開始了。

而那個所謂的“現(xiàn)實”，到底是真的新生，還是另一個更精巧的牢籠？

壁爐里的火焰噼啪作響，映著兩人交握的手，紅繩在火光中明明滅滅，像在無聲地提醒：

循環(huán)的游戲，或許才剛剛進入下一階段。

而他們，必須在“真實”與“虛幻”的迷霧里，再次找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