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雁的靴底踩在金磚上,發(fā)出清脆的回響。她沒有回頭,蕭景淵掌心的溫度仿佛還烙在她腕間,三年來的隱忍在這一刻終于有了出口。坤寧宮的玉階漫長得像沒有盡頭,她想起十四歲那年,父親牽著她的手走進(jìn)這朱紅宮門,那時她還天真地以為,嫁給心上人便是此生最大的福氣。
"娘娘,鳳印..."青禾捧著明黃印匣追出來,聲音帶著哭腔,"您真要把它留下?"
沈青雁在白玉欄桿前站定,望著宮墻外灰蒙蒙的天。遠(yuǎn)處傳來更夫敲梆的聲音,三下,正是三更。秋夜的露水打濕了她的鬢角,帶來刺骨的寒意。
"留著它,只會招惹更多是非。"她伸手接過印匣,指尖撫過上面精致的龍鳳紋,"替我把這個送到鎮(zhèn)國公府,交給我大哥。"
青禾哭得更兇了:"娘娘要走?您要去哪里?"
"去該去的地方。"沈青雁打開印匣,將鳳印取出來。月光下,那方玉印泛著溫潤的光澤,二十年前它見證了前皇后的慘死,三年前又成了釘死沈家的鐵證。如今終于要物歸原主了。
她把鳳印塞進(jìn)青禾懷里,"告訴大哥,北疆戰(zhàn)局有變,讓他小心三皇子的人。"
青禾還想說什么,卻被沈青雁捂住了嘴。宮墻拐角處傳來腳步聲,燈籠的光暈越來越近。沈青雁迅速將青禾推入假山后,自己則轉(zhuǎn)身走向相反方向。
剛走出兩步,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皇后娘娘深夜不寐,是在等臣妾嗎?"
沈青雁回頭,看見林婉儀穿著一身艷紅宮裝,站在月光下,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她身后跟著十幾個禁軍,手里都拿著弓箭,箭尖在燈籠光下閃著寒光。
"妹妹不是被打入冷宮了嗎?怎么會在這里?"沈青雁故意拖延時間,眼睛卻在尋找逃生的路線。
林婉儀笑得更燦爛了:"冷宮?娘娘真以為陛下會舍得殺我?"她抬手撫摸著高高隆起的小腹,"我懷了龍裔,陛下怎么會殺我?倒是娘娘,通敵叛國鐵證如山,看誰還能救你!"
沈青雁心里一沉。原來林婉儀早就懷了身孕,難怪蕭景淵遲遲不下殺手。她往四周看了看,禁軍已經(jīng)將她團(tuán)團(tuán)圍住,箭在弦上,蓄勢待發(fā)。
"陛下呢?"沈青雁問,聲音平靜得連自己都驚訝。她以為聽到這個消息,她會心痛,會憤怒,可現(xiàn)在心里只有一片冰涼。
"陛下?"林婉儀嗤笑一聲,"陛下正在勤政殿等你呢。等你死后,臣妾會告訴他,是你畏罪自盡,還燒了坤寧宮泄憤。"她揮了揮手,"來人,把皇后拿下!若是反抗,就地格殺!"
禁軍們立刻圍了上來,手里的長刀在月光下閃著森冷的光。沈青雁深吸一口氣,從發(fā)髻上拔下銀簪——這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
"誰敢動本宮?"她厲聲喝道,眼神銳利如刀。禁軍們被她的氣勢震懾,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林婉儀不耐煩了:"怕什么?她不過是個失寵的皇后!給我上!"
就在這時,假山后突然傳來一聲尖叫,青禾被兩個宮女拖了出來。她懷里的鳳印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娘娘!"青禾掙扎著,卻被死死按住。
沈青雁的心猛地一揪。她看著地上那方玉印,又看看被制住的青禾,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放了她。"沈青雁說,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跟你們走。"
林婉儀得意地笑了:"早這樣不就好了?"她示意禁軍放開青禾,"把皇后娘娘'請'到冷宮去,好好'伺候'著。"
兩個禁軍上前架住沈青雁的胳膊,力道大得讓她骨頭生疼。她沒有掙扎,只是回頭看了一眼青禾,用口型說了兩個字:"快走。"
冷宮果然名副其實(shí)。院子里雜草叢生,窗戶紙破了好幾個洞,寒風(fēng)灌進(jìn)來,吹得人瑟瑟發(fā)抖。墻角堆著發(fā)霉的稻草,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嗆人的霉味。
"娘娘就在這兒好好反省吧。"押送的禁軍把她推進(jìn)房里,"砰"地一聲關(guān)上房門,落了鎖。
沈青雁走到窗邊,望著天上的殘?jiān)?。冷宮的位置偏僻,能看到遠(yuǎn)處皇城的燈火,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她想起父兄鎮(zhèn)守的北疆,那里雖然苦寒,卻有坦蕩的天地和熱血的將士。
"皇后娘娘倒是好雅興。"門外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帶著幾分嘲諷。
沈青雁回頭,看見張國梁提著一盞燈籠站在門口,臉色陰沉。他身后跟著兩個面生的太監(jiān),手里端著托盤,上面放著一碗黑漆漆的藥。
"張副統(tǒng)領(lǐng)深夜來訪,所為何事?"沈青雁握緊了手里的銀簪。
張國梁推開房門,燈籠的光映在他猙獰的臉上:"陛下有旨,賜皇后娘娘全尸。"他示意那兩個太監(jiān)上前,"這是鶴頂紅,娘娘趁熱喝了吧。"
沈青雁看著那碗藥,胃里一陣翻騰。她忽然笑了:"陛下終于還是下了殺手。也是,一個通敵叛國的皇后,留著確實(shí)礙眼。"
"娘娘知道就好。"張國梁催促道,"快喝吧,喝了就解脫了。"
沈青雁沒有動,只是盯著張國梁:"林相已經(jīng)死了,三皇子還能給你什么好處?"
張國梁臉色一變:"娘娘胡說什么!咱家聽不懂!"
"聽不懂?"沈青雁走近一步,幾乎貼到他面前。她能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氣,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你以為殺了我,就能高枕無憂了?三皇子狼子野心,你不過是他的一顆棋子。等他登基,第一個要滅口的就是你這種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張國梁被她說得心里發(fā)毛,后退了一步:"少...少廢話!喝藥!"
沈青雁忽然抬手,銀簪快如閃電般刺向張國梁的咽喉。張國梁反應(yīng)也算快,猛地偏頭躲開,卻還是被劃破了臉頰,鮮血瞬間涌了出來。
"找死!"張國梁捂著臉頰怒吼,拔出腰間的佩刀就朝沈青雁砍來。
沈青雁早有準(zhǔn)備,側(cè)身躲過,順勢奪過一個太監(jiān)手里的托盤,朝張國梁臉上砸去。藥碗在他臉上碎裂,滾燙的藥汁濺了他一臉。
"??!"張國梁慘叫一聲,捂住眼睛在地上翻滾。
另一個太監(jiān)嚇得癱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沈青雁趁機(jī)沖出房門,卻看見院子里站滿了禁軍。看來林婉儀早就料到她會反抗,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張國梁捂著眼睛嘶吼,聲音因疼痛而扭曲。
禁軍們手持弓箭,一步步逼近。沈青雁退到墻角,已經(jīng)無路可退。
就在這時,院墻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兵器碰撞的聲音。禁軍們一陣騷動,紛紛朝門口望去。
一個熟悉的身影沖破院門,玄色龍袍在月光下格外醒目。他手持長劍,如入無人之境,片刻就殺到了沈青雁面前。
"蕭景淵?"沈青雁看著眼前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蕭景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燙得她心慌:"跟朕走!"
"陛下!您怎么來了?"張國梁掙扎著站起來,不敢相信地看著蕭景淵,"皇后通敵叛國,罪證確鑿..."
蕭景淵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長劍一揮,張國梁的腦袋就滾落在地。鮮血噴了沈青雁一身,溫?zé)岬囊后w讓她一陣暈眩。
"罪證?"蕭景淵攬著沈青雁的腰,聲音冰冷,"林婉儀和三皇子謀逆,才是罪證確鑿!"他看向那些目瞪口呆的禁軍,"放下武器,饒你們不死!"
禁軍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放下了武器。
蕭景淵抱起渾身發(fā)軟的沈青雁,轉(zhuǎn)身往外走。月光下,他的側(cè)臉輪廓分明,眼神堅(jiān)定。
"為什么?"沈青雁靠在他懷里,聲音沙啞,"你不是已經(jīng)相信我通敵叛國了嗎?"
蕭景淵低頭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復(fù)雜的情緒:"朕從來沒有相信過。"他頓了頓,"那本賬本是假的,是林婉儀故意放在那里誤導(dǎo)朕的。"
沈青雁愣住了:"那你..."
"朕只是想看看,林相背后到底還有多少人。"蕭景淵嘆了口氣,"卻沒想到差點(diǎn)害了你。"
沈青雁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永遠(yuǎn)把江山社稷放在第一位,連感情都可以當(dāng)做棋子。
回到坤寧宮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青禾哭著撲上來,看見沈青雁沒事,終于放下心來。
"陛下,三皇子..."沈青雁想起最重要的事。
蕭景淵眼神一凜:"張威已經(jīng)帶人去抓了。林婉儀也被看管起來了,等她生下孩子,再秋后問斬。"
沈青雁沉默了。她知道,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尚睦锬堑纻?,卻永遠(yuǎn)也愈合不了了。
"青雁,"蕭景淵握住她的手,"鳳印還在嗎?"
沈青雁點(diǎn)點(diǎn)頭:"在青禾那里。"
"那就好。"蕭景淵松了口氣,"有鳳印在,沈家就不會被污蔑。"
沈青雁看著他,忽然笑了:"陛下終究還是為了沈家的兵權(quán)。"
蕭景淵的心猛地一痛:"不是的,青雁,朕..."
"不必解釋了。"沈青雁抽回手,"陛下答應(yīng)過臣妾,等此事了結(jié),就賜臣妾一紙廢后圣旨。"
蕭景淵愣住了,他看著沈青雁決絕的眼神,忽然慌了:"青雁,朕知道錯了,你再給朕一次機(jī)會好不好?"
"機(jī)會?"沈青雁自嘲地笑了,"陛下何曾給過臣妾機(jī)會?三年前,您說心里只有白月光;三年后,您又把臣妾當(dāng)做棋子。蕭景淵,我們之間早就結(jié)束了。"
她走到桌前,拿起紙筆,寫下一行字:"自愿廢后,永離宮闈。"然后遞給蕭景淵,"陛下蓋印吧。"
蕭景淵看著那張紙,手不停地顫抖。他想起三年前那個夜晚,她也是這樣決絕;想起在地牢里,她用銀針刺進(jìn)趙德全手指時堅(jiān)定的眼神;想起在冷宮門口,她渾身是血卻毫不畏懼的模樣。
這個女人,他到底錯過了什么?
"朕不準(zhǔn)!"蕭景淵將紙撕得粉碎,"沈青雁,你是朕的皇后,這輩子都是!"
"陛下此言差矣。"沈青雁平靜地看著他,"臣妾的心早就死了。三年前就死了,死在了那個紅燭搖曳的夜晚。"
她轉(zhuǎn)身走向門口,背影決絕。
"沈青雁!"蕭景淵嘶吼著,沖上去抱住她,"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沈青雁渾身一顫。這是九五之尊第一次對她說"求"。她的心,竟然有了一絲動搖。
可僅僅是一絲而已。
"陛下放手吧。"沈青雁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江山才是您的最愛,不是嗎?"
她推開門,陽光照進(jìn)來,刺眼得讓她睜不開眼睛。她知道,門外是自由,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
蕭景淵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晨光中,終于忍不住,兩行清淚滑落。他知道,這一次,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從此以后,長安城里少了一位端莊賢淑的皇后,北疆卻多了一位英姿颯爽的女將軍。有人說,她帶著沈家軍大敗柔然,保家衛(wèi)國;也有人說,她游歷天下,看遍山河;還有人說,她在江南開了一家茶館,過著平淡的生活。
只是沒有人知道,在每個月圓之夜,她會不會想起那個紅燭搖曳的夜晚,想起那個紅著眼不讓她走的男人。
也沒有人知道,紫禁城的龍椅上,那個九五之尊,常常獨(dú)自一人枯坐到天明,手里緊緊攥著一張?jiān)缫逊狐S的紙,上面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待你登基,賜我一紙廢后圣旨,咱們兩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