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漸起時，江哲帶著林霧回老宅整理舊物。閣樓的木梯踩上去咯吱作響，陽光從氣窗斜斜漏進來，在積著薄塵的樟木箱上投下菱形光斑。箱子掀開的剎那，樟木的清香混著陳年桂花香漫出來，像打翻了時光的蜜罐。江哲高中的藍白校服疊得整齊，袖口磨出的毛邊還帶著少年的溫度，林霧指尖拂過衣襟時，一片干枯的桂花簌簌落下——淺黃的花瓣蜷著，紋路卻清晰，和她手賬里那片被歲月浸得發(fā)脆的標本，竟是同一季的模樣

“原來你藏了這么多”林霧捏著兩片桂花輕笑，指腹摩挲花瓣上的紋路，像在觸摸兩個時空的秘密。江哲撓撓頭，目光飄向窗外淅瀝的雨，雨珠打在桂樹葉上，濺起細碎的水霧：“每次想告訴你，又怕唐突。后來攢著攢著，就成了歲月里的秘密”他蹲下身翻找箱底，從舊球鞋里摸出個鐵皮餅干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玻璃紙包，每包都裹著片桂花，標簽上寫著日期——她生日那天，他填志愿的日子，開放日的午后……林霧忽然想起高中某次運動會，她跑完八百米暈在終點，醒來時發(fā)間別著片桂花，當時只當是風刮來的，此刻看著餅干盒里“九月廿三，霧霧跑完步臉紅得像蘋果”的字跡，鼻尖忽然發(fā)酸

整理到書房，藤椅上落著本破舊的《星空觀測筆記》，暗紅色封皮被摩挲得發(fā)亮，邊角卷著毛邊，像被無數(shù)個夜晚的指尖焐熱過。林霧翻開泛黃內(nèi)頁，每頁都畫滿星圖，鉛筆線條有的平穩(wěn)有的顫抖，某些日期旁，還標著“桂花初綻”“霧過窗臺”的小字。江哲湊過來，指尖點在獵戶座星圖上：“這晚你在教室哭，說物理題做不出，我在天文臺看星，手抖得連參宿四都描歪了”他指尖劃過圖上暈開的墨跡，像在撫平當年的慌亂，“原來那刻，心早跟著你跑了，哪還管什么星軌”林霧望著紙上深淺不一的線條，忽然看見十七歲的秋夜，天文臺的穹頂下，少年舉著鉛筆的手懸在半空，望遠鏡里的星光明明滅滅，他卻只顧著想樓下教室亮著的那盞燈，和燈下蹙著眉的姑娘

老宅庭院的桂樹，經(jīng)秋雨洗刷得愈發(fā)精神，深綠的葉間仍綴著星星點點的殘花，沾著雨珠像撒了把碎鉆。江哲搬來竹梯架在樹下，木梯吱呀作響，像在應和多年前的某個午后。林霧站在樹下舉著竹篩，篩底的刻字被雨水泡得發(fā)脹，“哲”字的豎鉤處缺了塊，是當年撞翻灑水壺時磕的。“小心點”她仰頭叮囑，話音未落，江哲忽的從梯子上探下身，桂花簌簌落在兩人肩頭，他的吻帶著雨的清冽和花的甜香，輕輕落在她唇角?；ò暾吃谒羌?，被呼吸吹得微微顫動，林霧伸手去摘，卻被他握住手腕按在篩子上：“當年舉著篩子追你，就想這么吻你。”他抵著她的額頭笑，睫毛上的雨珠滴在她眉間，“現(xiàn)在終于追上啦”雨聲穿過桂樹葉，混著篩子里桂花墜落的輕響，成了這場遲到太久的告白最溫柔的背景音

回市區(qū)的路上，雨絲斜斜織著，車窗蒙上層薄霧。林霧靠在江哲肩頭翻看舊物，把那半幅繡著桂花的殘繡小心收進手賬，針腳歪扭的枝椏間，剛好能放下新采的桂花。江哲的手機忽然震動，屏幕亮起——天文臺的群消息里，新發(fā)現(xiàn)的小行星被正式命名為“桂花”，附帶的星圖上，那顆藍白色的小行星正沿著軌道緩緩轉(zhuǎn)動，像顆被宇宙捧著的桂花糖。“以后看星，就找‘桂花星’”他揉揉她的發(fā)頂，掌心的溫度透過發(fā)絲傳過來，“像我守著你，宇宙也在守著我們的故事。”林霧笑望車窗外漸暗的天色，路燈次第亮起，雨霧里暈成片溫暖的光河，忽然明白有些愛意，從桂花枝頭出發(fā)，穿過青澀歲月，終會飄向浩渺星途，被時光永遠記住

霜降那天，晨霜在窗臺上結(jié)了層薄冰，老太太裹著厚棉襖敲門時，懷里揣著個藍布包。解開布繩，是幅完整的桂花刺繡——米白的棉布上，金黃的桂花綴滿枝頭，月光般的留白里，兩顆銀線繡的星星緊緊依偎，針腳細密得像撒了把星子?！澳惆终f的‘桂花鎖星’，該讓你們帶著走啦?！崩咸髦匣ㄧR的眼睛笑成彎月，指腹撫過星子的針腳，“他當年教我繡星星，總說線要松三分，才像星光在風里晃?！绷朱F把刺繡掛在客廳沙發(fā)上方，銀線繡的星星剛好對著頸間的藍寶石吊墜，江哲從身后環(huán)住她，下巴擱在發(fā)頂：“現(xiàn)在連客廳都成了星圖，你走到哪，都是我的月亮?！绷朱F轉(zhuǎn)身時，撞進他含笑的眼眸，那里盛著的光，比刺繡上的星子更亮

深冬的天文臺，寒氣流淌在穹頂下，玻璃幕墻外結(jié)著冰花。江哲帶著林霧觀測“桂花星”，望遠鏡的鏡頭裹著絨布，他調(diào)試焦距時，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短暫的霧。“看這里”他握住林霧的手放在調(diào)焦輪上，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顫了下——他的掌心帶著常年擺弄儀器的薄繭，卻暖得像揣了個小太陽。鏡頭里，那顆被命名為“桂花”的小行星泛著微光，在墨藍的宇宙里緩緩轉(zhuǎn)動，像顆被時光封存的桂花糖。江哲從口袋里摸出星圖冊，鋼筆在紙上劃過：“當桂花落在星圖，當你住進我眼里，宇宙的浪漫，終于有了歸期”林霧望著他筆下流淌的字跡，忽然覺得，原來等待從不是孤單的事，連遙遠的星辰都在為他們見證，把少年時藏在桂花里的心事，變成跨越光年的約定

跨年夜，老宅庭院的桂樹竟開了朵冬花，深綠的葉間，那點金黃格外醒目，花瓣上還沾著未化的霜，像裹了層碎鉆，江哲抱著林霧站在樹下，遠處的煙花在夜空炸開，赤橙黃綠的光映在兩人臉上，沈硯舉著相機喊“看這里”，小寶舉著桂花凍往江哲懷里撲，凍得發(fā)紅的小手在他毛衣上蹭出糖霜印?！敖迨?，林阿姨，新年要像星星一樣亮！”小寶漏著風的聲音混著煙花的轟鳴，林霧忽然低頭，看見江哲頸間的星砂吊墜正閃著光，和自己頸間的藍寶石相呼應，像兩顆在冬夜里跳動的心臟

煙花落盡時，江哲低頭吻她，唇角沾著小寶蹭的糖霜，甜得像桂花凍。林霧望著他眼里倒映的殘焰與自己，忽然懂得，那些藏在歲月里的暗戀與等待，那些被桂花、星圖、舊物封存的時光，終會在某個時刻，凝成永恒的甜。就像此刻，桂花落在發(fā)梢，星光漫過眼眸，而他落在她的生命里，成為永不消逝的、關于愛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