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深藍色的筆記本，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賀峻霖指尖發(fā)麻。他猛地合上它，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心口很疼。比腳踝……疼一萬倍?！?嚴浩翔的字跡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力道，穿透紙張，狠狠砸進賀峻霖的腦海里。

惡心？

疼？

一股更強烈的怒火混合著難以言喻的窒息感沖上頭頂！他憑什么疼？他憑什么覺得委屈？他才是那個處心積慮的騙子！他有什么資格寫下這種話！賀峻霖抓起筆記本，手臂因為憤怒而顫抖，幾乎就要將它狠狠摔在地上！

就在他揚起手的瞬間，目光卻再次掃過那行字?！靶目诤芴邸?嚴浩翔那張在圖書館窗邊沉靜專注的側(cè)臉，在天橋上褪去所有偽裝、只剩下孤注一擲坦誠的臉，還有今天在食堂里那個沉郁到近乎絕望的眼神……不受控制地交替閃現(xiàn)。

一股尖銳的酸澀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憤怒的壁壘，狠狠扎進心臟最深處。賀峻霖的手僵在半空，最終，他只是像扔掉什么臟東西一樣，把筆記本重重地塞回了書桌抽屜最深處，用力關上，仿佛這樣就能把里面那些翻涌的情緒也一起鎖住。

周末的棲霞山秋游，賀峻霖最終還是去了。宋亞軒軟磨硬泡，甚至搬出了“集體活動不能缺席”、“班長張真源會記仇”這種離譜的理由，加上賀峻霖自己也覺得需要透透氣，遠離那個讓他心煩意亂的人，便勉強點了頭。

出發(fā)的大巴車上，氣氛有些微妙。賀峻霖和宋亞軒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賀峻霖戴著耳機，臉朝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宋亞軒則抱著他那失而復得的寶貝滑板，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時不時還傻笑一下。

嚴浩翔是最后一個上車的。他穿著簡單的黑色沖鋒衣，身形挺拔依舊，只是臉色蒼白得有些透明，眼下帶著淡淡的青影。他微低著頭，額前碎發(fā)遮住了部分眉眼，周身散發(fā)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冰冷和揮之不去的疲憊感。他徑直走到大巴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拉低帽檐，仿佛要將自己與整個世界隔絕。

車內(nèi)的喧鬧聲在他坐下后，似乎都低了一個八度。幾個想過去搭話的女生，被他周身散發(fā)的低氣壓凍得縮了回來。

賀峻霖從車窗的倒影里看到了嚴浩翔上車的全過程，也看到了他獨自坐在最后排的孤寂身影。他強迫自己扭開頭，用力按大了耳機的音量，試圖用震耳的音樂淹沒心頭那點不合時宜的煩躁。

車子啟動，駛向郊外。

棲霞山層林盡染，楓葉似火，山間空氣清冽。班級在預定的山坡草坪扎營。分組活動時，賀峻霖刻意避開了所有可能和嚴浩翔分到一起的機會，拉著宋亞軒加入了燒烤組。

“賀兒！幫我拿串雞翅！”

“賀兒！刷子遞我一下！”

“賀兒！火好像快滅了！”

宋亞軒咋咋呼呼地指揮著，忙得不亦樂乎，把自己當成了燒烤大師。賀峻霖被他支使得團團轉(zhuǎn)，倒也暫時忘了那些煩心事，臉頰被炭火烤得微紅，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嚴浩翔被分在了整理組，負責鋪設野餐墊和分發(fā)飲料。他沉默地做著事，動作利落卻沒什么生氣，像一臺設定好程序的機器。

他的目光偶爾會不受控制地飄向燒烤區(qū)那個忙碌的身影，看著賀峻霖被宋亞軒指揮得手忙腳亂、臉頰紅撲撲的樣子，眼神深處會掠過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但隨即又被更深的沉寂覆蓋。

午餐后是自由活動時間。宋亞軒迫不及待地拿出他的寶貝滑板：“賀兒！看我給你表演個新練的招！” 他選了一塊相對平整的下坡路，踩上滑板，像一陣風似的沖了下去，動作瀟灑利落，引來幾個女生的驚呼。

賀峻霖站在坡頂，笑著給他鼓掌。陽光落在他身上，驅(qū)散了些許陰霾。

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也走到了坡頂，是劉耀文。他雙手插在褲兜里，看著坡下炫技的宋亞軒，銳利的眉峰微微挑起，嘴角帶著點慣常的、漫不經(jīng)心的痞氣。

宋亞軒滑到坡底，一個漂亮的急停轉(zhuǎn)身，得意洋洋地朝坡上揮手：“賀兒！怎么樣？帥不帥！”

賀峻霖笑著比了個大拇指。

宋亞軒的目光掃過賀峻霖身邊的劉耀文，臉上的得意瞬間收斂了幾分，帶著點挑釁：“喂，劉大球星，要不要也來試試？別光會踩別人的板子！”

劉耀文嗤笑一聲，帶著點不屑：“就你這小孩子的玩意兒？” 他嘴上這么說，目光卻一直沒離開宋亞軒腳下的滑板，眼神里帶著點躍躍欲試的審視。

“切！不敢就直說！”宋亞軒抱起滑板，故意從他面前走過，肩膀還撞了他一下。

“誰不敢？”劉耀文被他激得火氣上來，一把拽住宋亞軒的胳膊，“拿來！”

“干嘛？又想踩？”宋亞軒警惕地抱緊滑板。

“踩個屁！老子滑給你看！”劉耀文不由分說，仗著力氣大，硬是從宋亞軒懷里把滑板搶了過來，動作有些粗魯。

“喂！你輕點！我的板！”宋亞軒心疼地大叫。

劉耀文沒理他，把滑板往地上一扔，一只腳踩了上去。他身材高大，動作遠不如宋亞軒靈活，踩在小小的滑板上顯得有些笨拙和別扭。他試著滑了一下，重心不穩(wěn)，身體晃了晃，引得旁邊幾個同學竊笑。

宋亞軒本來還氣呼呼的，看到劉耀文那笨拙的樣子，尤其是看到他額角因為緊張和用力而滲出的汗珠，不知怎么的，心頭那點火氣突然就散了，反而有點想笑。他抱著手臂，故意大聲說：“喲，劉大球星，這平衡感不行啊？打籃球的腳下功夫就這？”

劉耀文被他臊得臉一熱，狠狠瞪了宋亞軒一眼，不服輸?shù)赜衷嚵艘淮?。這次他稍微找到點感覺，滑出去一小段，但轉(zhuǎn)彎時還是控制不住，身體猛地一晃，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宋亞軒臉上的嘲笑瞬間變成緊張，下意識地驚呼出聲，身體也向前傾了一步。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劉耀文憑借驚人的核心力量硬是穩(wěn)住了！他有些狼狽地停下滑板，額角的汗更多了，但臉上卻帶著一種征服了某種困難后的、孩子氣的得意，看向宋亞軒：“看到?jīng)]？小意思！”

宋亞軒看著他亮晶晶的眼睛和那點難得的、不摻雜質(zhì)的得意，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他掩飾性地撇撇嘴，走過去搶回自己的滑板，小聲嘟囔：“……馬馬虎虎吧。別摔壞了我的板?！?/p>

劉耀文看著宋亞軒低頭檢查滑板、耳根卻微微泛紅的樣子，嘴角那點痞氣的弧度不自覺地加深了。他沒再嗆聲，只是抬手，習慣性地、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力道，揉了揉宋亞軒的腦袋。

“喂！別碰我頭！”宋亞軒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立刻跳開，但這次的聲音里，似乎少了點以往的怒氣，多了點……別扭？

賀峻霖站在一旁，看著這對歡喜冤家之間微妙的氣氛變化，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陽光暖融融的，烤肉的香氣混合著草木清香，身邊是朋友打鬧的鮮活氣息，心頭的陰霾似乎被驅(qū)散了不少。

他下意識地回頭，目光越過人群，去尋找那個一直如影隨形的孤寂身影。

嚴浩翔獨自坐在一棵巨大的楓樹下，遠離人群的喧囂。他背靠著粗糙的樹干，微仰著頭，閉著眼睛，帽檐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

幾片火紅的楓葉飄落，安靜地停在他黑色的沖鋒衣肩頭。陽光透過層疊的楓葉，在他周身灑下細碎的光斑，卻驅(qū)不散他身上那股濃重的、仿佛與世隔絕的孤寂和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