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坐上車,車內(nèi)熟悉的味道就縈繞在我的周圍,還跟以前一樣,一股淡淡的檀香。還記得當時他跟我說的是自己父親喜歡這種味道,而且家里人年紀大了聞不了很刺激性的氣味,這也是為什么選擇檀香的原因。但是很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竟然一點檀香味都沒有,或許是泳池泡久了,連人都是氯水味兒,噴什么香水也聞不出來。
車里一如既往干凈,干凈到一點配飾也沒有。我老老實實系上安全帶,等著他開車??粗繇樧宪嚕业哪抗庖矎恼胺睫D(zhuǎn)移到他的身上。我們就像從來沒分開過一樣很自然地做著這一切,如果不說誰會知道兩個人是已經(jīng)分手快三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呢?想到這兒,我又把目光轉(zhuǎn)移走,閉上眼睛輕聲嘆了口氣,就這一下還被汪順捕捉到。
汪順:“你累了嗎?”我不回答,閉上眼睛裝死,但是又不甘心放過懟他的機會,想了想還是開口。
我:“嗯,麻煩快點開車,我累了,想早點回家睡覺?!睔σ呀?jīng)拉到滿值,就看汪順生不生氣了。
汪順:“好,累的話就先睡吧,等到了再喊你?!彼趺床话凑粘@沓雠?,應該懟回來的啊,這不正常。我一下子把眼睛睜開,轉(zhuǎn)過頭去看著他隱匿在光影之下的臉,路燈的光忽明忽暗,投射出他的樣子,他還是那么包容的樣子,溫柔和睦,看不出一點生氣。一下子我就不知道是否還要繼續(xù)這樣和他對立下去了。瞬間卸了力靠在座位上,眼睛望向窗外,眼淚已經(jīng)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我不再繼續(xù)說話,只是側(cè)過頭去閉上眼睛保持沉默。汪順似乎察覺到現(xiàn)在氛圍有點緊張,偏過頭看向正在睡覺的人,好像對比之前瘦了,可以說瘦了很多,這幾年看來沒怎么好好好照顧自己。這兩天場館里比賽火熱,現(xiàn)場管理壓力不小,就連吃飯也是極其不規(guī)律,別人都已經(jīng)吃過飯回來交班,只有她自己還在交代剩下的工作,這一切汪順都看在眼里。要不然今天也不會冒著被媒體發(fā)現(xiàn)的風險那么強硬的拉著人去吃飯,而且以往以她的性子肯定是直接回去就躺,根本不會再考慮吃飯問題,一天只吃一餐是常態(tài),這也是當年為什么總是讓汪順操心的地方。
汪順坐正身子,緩慢的發(fā)動車輛,行駛過程中車輛速度平穩(wěn),車里的溫度正正好,我也沒有別的心思,只是覺得疲憊感一股腦涌向了全身,加上空氣里的香氣催眠,竟然使我在有汪順的環(huán)境里安然入睡。半睡半夢之間我好像看見了好早之前的我和汪順,那時候他即將征戰(zhàn)屬于自己的第三次奧運會,而我因為上面的壓力不得不出國進修,我們開始了第一次異國戀。
我們每天只能消息聯(lián)系,就連視頻也因為時差原因一次完整的也沒有打過。每天無休止的語言學習和管理學習,都讓我倍感痛苦,在我無處發(fā)泄時我選擇發(fā)給汪順,想收獲兩句鼓勵或者安慰,可是前一天發(fā)出去的消息第二天中午我才能收到,而他在國內(nèi)也是如此。這樣的日子倍感煎熬,但我們一直堅定不移。我知道他東京奧運會要沖擊最高領(lǐng)獎臺,就主動減少了和他的聯(lián)系,他也沒有感覺到什么異常的地方,只覺得回去休息的時間變長,能有更多分析技術(shù)的自我時間。
而在這之間我沒告訴他的是我在國外生病暈倒,進了急診,身邊連個能長久陪同的人都沒有,吃飯也成問題。在醫(yī)院躺的那幾天我真的很想聯(lián)系他,后來想想還是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自己以前沒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也是這樣,自己一個人進醫(yī)院,自己做檢查,最后自己出院,又不是離了他就不能正常生活。就這樣我自己安慰自己到出院,然后繼續(xù)完成沒有完成的工作。
都快忘記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去的,回去之后也沒有第一時間見到他,而是把時間全部花在工作上,抽煙酗酒樣樣沒落下,神經(jīng)已經(jīng)麻木,但還是向著越來越好進步。我不可否認的是汪順在進入我的生活之后,日復一日枯燥的生活也變得沒那么無聊,但隨著我們事業(yè)之間的不可調(diào)控性,伴侶這個詞也與我們漸行漸遠,名存實亡。
微微睜開眼,已經(jīng)到了我家門口,路口的燈光變得更亮?;丶业哪菞l必經(jīng)之路被暖光掃過,但依舊冷清。我不適地睜開眼,動了動長時間保持保持一個姿勢沒動的脖子,酸痛感緩緩傳來,扭動脖子發(fā)出咔嚓咔嚓聲音,連帶著肩膀陣痛。
我摸著自己的脖子,表情不太好,但余光瞥到還坐在主駕駛位上的汪順,他好像已經(jīng)等了很久,手肘靠在車窗上,眼睛一直盯著一個方向沒動。就像是知道我要醒了一樣,他突然他轉(zhuǎn)過頭看我,我看他的眼神還未來得及收走,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對上。
三十歲的他和二十七歲時沒什么變化,只是眼睛中的堅定更加堅定,沉穩(wěn)更加沉穩(wěn),還有對于想要的一切不顧一切都要得到的肯定。我這樣一個無名之輩又怎么敢隨便評判世界冠軍,看他的眼神不敢有任何逾矩,心慌意亂之間把眼神投向別處,清了清嗓子來緩解尷尬。
汪順緩緩開口道:“醒了,休息的還好嗎?”現(xiàn)在難道不應該直接把我趕下車嗎,還有心思關(guān)心別人休息的好不好?
我:“還好,謝謝?!闭f著就要開車門下車回家,但是我沒想到的是汪順竟然把車門鎖了,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來還想著有免費的車可以坐,結(jié)果現(xiàn)在被困住,留在這方寸之間不得動彈。
現(xiàn)在的時間已經(jīng)快到我身體的臨界點,之前醫(yī)生也說過盡量不要再進行強度較大的工作,要放松身心去生活,壓力和工作還是不要當成生活的主旋律比較好。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去和他一爭高下,只想著快點回家然后躺尸。
我有氣無力地說:“你想干嘛,有話要說?還是要我給你路費?”說著就從口袋里拿出所有的零錢,拉過他的手一股腦塞到他的手心里。
我又帶著點情緒說:“夠了么?不夠的話手機拿出來我轉(zhuǎn)給你。”我把手機打開,眼神示意他拿出手機打開支付碼。
汪順一下子愣住,一時不知道什么反應才能接住現(xiàn)在的場景。他眼睛里全都是面前這個一直要跟他算的很清的女人,呼吸也因為這些舉動變得急促,有話都在喉嚨卻不知道該不該表達出來。他看著自己手上的那些皺皺巴巴的零錢,心酸的情緒涌上大腦。眼前的人還是保持著想要給他轉(zhuǎn)錢的樣子,壓下內(nèi)心的沖動,把錢緊攥在手里。
汪順哽咽著,紅著眼眶說:“有話好好說不行嗎,非要這樣是嗎?”我舉著手機的手一下僵住,還沒反應過來他是什么意思,呆呆地保持著這樣的姿勢。
汪順:“我們能好好說話嗎,別這樣?!焙煤谜f話?怎么樣才算好好說話,我怎么沒好好說話了?我怎么樣了,你憑什么這么說我。我感覺自己要瘋了,密密麻麻的刺痛感開始遍布我的每一寸皮膚,以前生病的不適感涌現(xiàn),最后一層偽裝也因為他的話變得脆弱不堪。
我抹掉掉在臉上的眼淚,開口說:“什么叫好好說話,我們不就在好好說話嗎?”我打死不愿意承認自己全是嘴硬,就想嚇退他,想告訴他我不是三年前的那個人,別再拿以前的口氣和我說話。
汪順苦笑著,手上的力度越來越大,就快要把零錢攥爛。他痛苦的閉上眼睛,一滴清淚順著下頜掉進手心里,臉上卻浮現(xiàn)笑容。我撇過頭去不敢再看他,也不想讓他看見我現(xiàn)在的狼狽樣。
這樣的場景熟悉嗎?當然熟悉。在他拿下東京奧運會男子二百米混合泳金牌的時候出現(xiàn)過。回國沒三天,他回到杭州來找我,當我一臉疲憊的坐上車時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想快點回家,可是他一直在說能不能和他聊聊天,好久沒見了,封訓之后就連電話也很少打……他話還沒說完,我急火攻心,隱忍已久的情緒爆發(fā),和他在車里大吵一架。我們吵那么多天的失聯(lián),吵我工作的壓力,吵他訓練的壓力,吵兩個人根本不適合,吵以這樣的情況發(fā)展下去根本不可能有未來。
爭吵過后平靜下來,我在車里也像今天一樣默默流著眼淚,我依舊自責沒有控制好情緒,我依舊難過為什么兩個人連這樣的考驗都沒法經(jīng)歷,原來感情也就這樣,我們也就這樣。
汪順微微側(cè)身,手里的錢全部都是手汗還有眼淚。他就像下定決心一樣拉過我的身體,龐大的身軀籠罩住我,熟悉的味道混入我的鼻息,然后被塞進他的懷里。我就像瘋了一樣捶打他的后背,這一次就連眼淚也繃不住掉出眼眶,淚珠大顆大顆地掉在汪順的衣服上,混合著三年前的愛恨情仇一并還給他。
手上的動作沒停,我不僅打他,還推他,想讓他放開自己,可是汪順哪是吃素的,死死把我壓在懷里,手掌扶上我的后腦勺,一遍一遍輕撫。我壓抑自己的情緒太久,對于他這樣的行為不可能坐以待斃,氣急張口上去咬住他的肩膀。能聽到他痛到悶哼一聲,卻還是不肯放開我。
到最后我什么招數(shù)都使上了,他就是沒放開我。我鬧累了,也咬累了,就這樣安靜的被他抱在懷里。眼淚沒停,他的衣服已經(jīng)被我的眼淚洇濕一大片,我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無助過,也沒這樣狼狽過,還是在汪順面前。
我哭喊了太久的嗓子已變啞,帶著粗啞的嗓子,無助地開口:“汪順,你到底想干嘛,我早就放過你了,你也放過我好不好?!蔽?guī)捉蟮恼Z氣,太累了,今天我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