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的冤案昭雪那天,江南下了場罕見的大雪。
蘇清歡站在醫(yī)館的窗前,看著街上百姓奔走相告,手里緊緊攥著那兩塊拼合完整的玉佩。玉佩被體溫焐得溫?zé)幔厦妗扒鍤g”二字的刻痕,還帶著當(dāng)年父母的溫度。
沈徹沒有來。巡撫派人送來了卷宗,說他帶著影閣最后的罪證去了京城,要徹底肅清那些與影閣勾結(jié)的官員。卷宗里夾著張字條,字跡是他慣有的遒勁,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都過去了?!?/p>
蘇清歡把字條燒了,灰燼隨風(fēng)飄出窗外,落在茫茫雪地里,瞬間沒了蹤跡。
她知道這不是結(jié)束。影閣的陰影雖散,可那些深埋在骨子里的仇恨,那些被鮮血浸透的過往,不是一張昭雪文書就能抹去的。
開春時,京城傳來消息,沈徹在追查戶部侍郎貪腐案時遇刺,雖保住性命,卻中了奇毒,昏迷不醒。放消息出來的人說,那毒是影閣秘制的“牽機(jī)引”,無藥可解,唯有熟悉影閣毒物的人能配出解藥。
蘇清歡關(guān)了醫(yī)館的門,背上藥箱就往京城趕。路上遇到巡撫派來的人,說沈徹身邊的護(hù)衛(wèi)懇請她出手,愿以命相報(bào)。
“我不是為了你們?!彼砩像R,聲音冷得像冰,“我只是不想他死得這么便宜。”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馬蹄踏過青石板時,她的心跳有多快。那壇藏在醫(yī)館地窖里的酒,是她早就釀好的,本想等蘇家冤案昭雪那天,不管他來不來,都要自己喝掉,從此兩不相欠。如今看來,有些債,注定要糾纏一輩子。
沈徹住的宅院被重兵把守,他躺在榻上,臉色青黑,呼吸微弱,唇瓣泛著詭異的紫。太醫(yī)們圍著他束手無策,見蘇清歡進(jìn)來,紛紛讓出位置。
“牽機(jī)引,以七種毒物混合煉制,中毒者筋骨會逐漸僵硬,最后像木偶般死去?!碧K清歡檢查完他的脈象,聲音平靜得聽不出情緒,“給我一間安靜的藥房,任何人不準(zhǔn)打擾。”
她在藥房里待了三天三夜。期間有人來報(bào),說刺殺沈徹的刺客已被抓住,招認(rèn)是前影閣成員,受戶部侍郎指使。蘇清歡只是嗯了一聲,手里的藥杵沒停,將一味味劇毒的藥材碾成粉末。
第四日清晨,她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汁走出藥房,眼底布滿血絲,卻異常清明。
喂沈徹喝藥時,他的牙關(guān)緊咬,她只能用銀簪撬開,一點(diǎn)點(diǎn)將藥汁灌進(jìn)去。藥汁很苦,濺在他的唇角,她鬼使神差地伸出舌,舔了舔那點(diǎn)苦澀。
像觸電般縮回手時,她的臉頰有些發(fā)燙,幸好沒人看見。
沈徹醒來是在第七天。他睜開眼,看見的第一樣?xùn)|西,是趴在榻邊睡著的蘇清歡。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背上,呼吸均勻,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影,褪去了平日里的鋒芒,顯得格外柔軟。
他的手指動了動,想摸摸她的頭發(fā),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還不太靈活。藥勁還在,筋骨間傳來陣陣酸痛,可心里某個地方,卻像被溫水浸過,熨帖得不像話。
蘇清歡被他的動靜驚醒,抬頭撞見他的目光,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你醒了?!?/p>
“藥是你配的?”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笑意。
“不然呢?”她別過臉,收拾著散落的藥瓶,“總不能讓你死了,沒人償還蘇家的債?!?/p>
沈徹看著她的側(cè)臉,忽然低聲說:“清歡,我母親當(dāng)年……”
“我不想聽?!彼驍嗨?,聲音有些發(fā)緊,“不管她有什么理由,殺了人就是殺了人。你也一樣,別以為救了你,我們之間就能一筆勾銷?!?/p>
他沉默了。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jìn)來,落在兩人之間,像道無形的墻。
蘇清歡收拾好東西,起身要走:“解藥我留下了,按方服用即可。從此,你我兩清?!?/p>
“清不了?!鄙驈乜粗谋秤?,語氣堅(jiān)定,“蘇清歡,從你進(jìn)影閣那天起,我們就清不了了。”
她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只是聲音輕得像嘆息:“沈徹,我們都該往前看。”
是啊,該往前看。只是這前路漫漫,沒有彼此的身影,會不會太孤單?沈徹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慢慢握緊了手里的床單。
他知道她不會輕易原諒,也知道他們之間隔著血海深仇??伤患?,他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等,去償還。
就像那窯廠里未熄的余燼,總有一天,會重新燃起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