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的邪力是從地脈裂縫里涌出來的。

起初只是幾縷青黑的霧氣，像被踩碎的陰窯土，散著蝕骨的寒意。但轉(zhuǎn)眼間，霧氣就凝成了滔天巨浪，總堂的梁柱在浪濤里發(fā)出“咯吱”的哀鳴，雕著百工盟族紋的窗欞被撞得粉碎，碎木片在空中打著旋，被邪力蝕成齏粉。

“轟隆——”

祖師像的青銅胎徹底裂開，那雙嵌著琉璃珠的眼睛突然睜開。不是幽綠，是死寂的黑，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冥界枯井。黑眼里緩緩浮出幾道人影，人影穿著繡著劉氏族紋的黑袍，袍角拖在地上，所過之處，青石板都結(jié)了層白霜——是劉氏血族！

為首的血族抬手摘下兜帽，露出張與祖師像如出一轍的臉，只是皮膚泛著尸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兩排尖牙：“百工盟的小崽子們，玩夠了？”他的聲音像生銹的鐵鏈在摩擦，指尖彈出的黑氣瞬間纏上最近的陶氏窯工，窯工連慘叫都沒發(fā)出，就化作了一灘帶血的陶泥，“該收租了?！?/p>

匠湮的青銅令牌“錚”地出鞘，令牌上的驗字紋在黑氣里泛著金光：“洛硯，左路！”她的身影如離弦之箭，令牌劈向血族的手腕，金光與黑氣碰撞的剎那，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像熱油潑進(jìn)了冰水。

洛硯的熔鑄殘頁同時展開，殘頁上的火焰圖譜突然亮起，化作道火墻擋住血族的退路：“別讓他們靠近地脈裂縫！”他能感覺到殘頁在發(fā)燙，燙得像揣著塊燒紅的烙鐵——那是冥界邪力在與殘頁里的破解之法對抗。

但血族的速度遠(yuǎn)超想象。另一個黑袍人突然化作黑霧，繞過火墻，直撲繡氏紅衣女子。紅衣女子的血繃剛揚(yáng)起，就被黑霧纏住，血線瞬間結(jié)冰，凍成了脆硬的冰棱。她尖叫著去拔發(fā)間的銀簪，簪尖卻在碰到黑霧的瞬間斷裂，斷裂處還在冒著白煙。

“救她！”洛硯嘶吼著甩出殘頁，火焰順著黑霧燒去，黑霧發(fā)出凄厲的慘叫，被逼退了寸許?？删驮诨鹧媪堑窖逡陆堑膭x那，洛硯突然心口一痛，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他低頭看去，手腕上的血契印記正泛著青黑，印記旁的皮膚竟多了道細(xì)小的皺紋，像是瞬間老了半歲。

“怎么回事？”他的聲音發(fā)顫，指尖撫過皺紋，那里的皮膚又干又硬，毫無生氣。

“別傷族人！”匠湮的驚呼同時響起。她的令牌剛劈開一個血族的肩胛骨，心口的血契印記就“嗡”地亮起，原本還有三日的壽命，此刻竟變成了兩日半！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在流失，錦袍下的手臂已經(jīng)泛起了淡淡的老年斑，“血契……血契在懲罰我們！”

眾人這才驚覺——剛才陶氏窯工被化時，沒人覺得異樣；可當(dāng)洛硯和匠湮傷到血族，竟立刻遭到了反噬。那些血族，分明與他們流著同源的血！

“蠢貨?！睘槭椎难逦嬷绨蚶湫?，黑袍下滲出的不是血，是青黑的粘液，“劉氏血族，本就是用百工盟初代的血煉的。你們傷我們，就是在傷自己的根，血契怎么可能放過你們？”

洛硯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突然想起殘頁上被忽略的一句話：“劉氏血，百工脈，一脈相承，傷則共損?！痹瓉硭^的“血族”，根本不是外人，是被劉氏用邪術(shù)改造的百工盟先祖！

“這就是詛咒的真相！”他突然舉起殘頁，讓所有人都看清上面的字，“血契不僅鎖著我們的命，還把先祖變成了劉氏的爪牙！我們殺得越狠，死得越快！”

繡氏紅衣女子的銀簪“當(dāng)啷”落地。她看著被凍住的血繃，又看看遠(yuǎn)處青黑的血族，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血線能與血族的黑氣相融——那根本就是同源的邪力！

“還有更糟的?！苯充蔚穆曇魩е^望，她撿起塊從祖師像上掉落的青銅碎片，碎片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百工盟歷代成員的名字，每個名字旁都標(biāo)著個數(shù)字：“73”“99”“108”……那是他們被收割的魂魄數(shù)量！

洛硯的殘頁突然無風(fēng)自動，翻到了總卷的最后一頁。那里沒有破解之法，只有一行用冥界文字寫就的批注，經(jīng)殘頁靈力翻譯后，清晰地映在眾人眼前：

“百工盟者，冥界生魂場也。《浮世錄》非秘術(shù)卷，乃契約書，記各家族供魂數(shù)，每百年一清，清則補(bǔ)新血，循環(huán)往復(fù)，永無止境?！?/p>

生魂場……契約書……

洛硯的殘頁“啪”地掉在地上。他終于明白，所謂的“百工盟”，從來不是什么秘術(shù)聯(lián)盟，只是劉氏設(shè)在人間的“養(yǎng)殖場”?！陡∈冷洝酚涗浀牟皇敲匦g(shù)，是各家族該向冥界繳納多少魂魄的“賬本”；血契詛咒不是懲罰，是確?！肮┗辍辈粫袛嗟摹凹湘i”；而劉氏血族，是催債的“打手”。

總堂的地脈裂縫越來越大，里面?zhèn)鱽頍o數(shù)魂魄的哀嚎，那是百工盟歷代被收割的冤魂，他們的聲音里帶著解脫，又帶著憐憫——終于有人知道了真相。

匠湮捂著心口的印記，那里的壽命已經(jīng)只剩一日。她看著為首的血族，那張與祖師像相似的臉，此刻竟讓她覺得無比悲涼?！拔覀儭际潜火B(yǎng)肥的豬？”

“聰明。”血族舔了舔尖牙，黑袍下的手爪突然變長，“現(xiàn)在，該交今年的‘供魂’了。”

黑霧再次翻涌，這次卻不再攻擊，只是纏著眾人的腳踝，像在丈量誰的魂魄更“肥碩”。洛硯看著手腕上新增的皺紋，又看看殘頁上“循環(huán)往復(fù)”四個字，突然抓起殘頁，瘋了似的沖向地脈裂縫：“那就讓循環(huán)斷在這里！”

他要把殘頁扔進(jìn)裂縫，就算同歸于盡，也不能再讓劉氏收割下去。匠湮的令牌同時飛出，不是攻擊，是擋在洛硯身后，替他攔住撲來的黑霧：“要斷，就一起斷！”

各家族的代表相視一眼，眼里的恐懼漸漸變成了決絕。繡氏的血繃突然自行燃燒，燒出的血線纏向血族；陶氏的陰陽壺倒扣在地，放出里面所有被囚禁的魂魄，魂魄雖弱，卻組成了道人墻；腔氏的戲子們唱起了鎮(zhèn)魂曲，唱腔不再勾魂，帶著股同歸于盡的悲壯……

他們知道，這場對抗或許贏不了。但至少，他們要讓劉氏看看，被當(dāng)作“豬”養(yǎng)的百工盟，也有掀翻豬圈的勇氣。

總堂的祖師像徹底崩塌，青銅胎里涌出的不再是血族，是無數(shù)個百工盟先祖的虛影，他們的眼神里沒有怨毒，只有釋然。洛硯的殘頁在裂縫邊緣發(fā)光，照亮了虛影們的臉——那是繡氏的、陶氏的、腔氏的……還有匠氏和洛氏的。

“原來你們一直在等。”洛硯的聲音哽咽，殘頁上的契約文字正在被虛影們的靈力抹去，“等我們發(fā)現(xiàn)真相的這一天。”

為首的血族發(fā)出憤怒的咆哮，黑霧瘋狂地撞向裂縫，卻被先祖的虛影擋住。地脈的寒氣越來越重，洛硯能感覺到殘頁正在與裂縫產(chǎn)生共鳴，只要再往前一步……

“動手！”匠湮的聲音突然拔高，她的壽命已經(jīng)只剩最后一刻，卻笑得無比燦爛，“百工盟的賬，今天該清了！”

殘頁終于墜入裂縫。

剎那間，地脈劇烈震動，青黑的邪力如潮水般退去，血族發(fā)出凄厲的慘叫，化作青煙消散。總堂的裂縫緩緩合攏，最后只留下塊光滑的青石板，上面刻著個嶄新的“盟”字，字里再無半分青黑，只有純粹的金光。

匠湮的身體軟軟倒下，落在洛硯懷里時，已經(jīng)沒了氣息，臉上卻帶著解脫的笑。洛硯抱著她，看著手腕上漸漸淡去的血契印記，突然明白：破解之法從來不是“集齊”或“銷毀”，是“覺醒”——當(dāng)百工盟的人不再為自己活，而是為所有被收割的魂魄抗?fàn)帟r，詛咒自然會碎。

各家族的代表默默地?fù)炱鹕⒙涞臍堩撍槠?，碎片上的契約文字已經(jīng)消失，只剩下空白的羊皮紙。他們知道，從今往后，再沒有百工盟，只有一群記住了真相的人，在陰陽鎮(zhèn)的土地上，重新開始。

而冥界深處，劉氏的青銅契突然裂開道縫，縫里滲出滴鮮紅的血——那是百工盟的血，帶著不屈的溫度，在冰冷的冥界，燃起了第一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