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托爾湖與莫爾托爾森林所在的荒野地帶位于弗朗切斯卡王國最北端,至今仍持續(xù)進行著開拓團的開墾活動,這片區(qū)域統(tǒng)稱為恩卡爾地區(qū)。
統(tǒng)治遼闊北境領地的公爵家族口中,這片土地若用通俗說法形容便是"不起眼的地方"———畢竟與擁有以下繁華都市的領地相比,北境仍以未開墾的荒原為主:
南部擁有發(fā)達港口的"第二王都"埃爾班;
西部以礦山和珠寶加工創(chuàng)造巨額財富的奧斯??;
東部藝術守護者云集、文化前沿的優(yōu)雅都市揚霍;
以及被譽為"北境之花"的宏偉要塞都市,領地首府索拉松。
每一處都蘊藏著無限發(fā)展?jié)摿Γ绱她嫶笕丝跅拥耐恋刈匀怀蔀閳?zhí)政者矚目的焦點。
"恩卡爾村及周邊未見饑荒跡象。相反,農田竟延伸至地平線附近。僅靠村民和農奴顯然無法完成收割,聽說還要從鄰近村莊雇傭短工。周邊鮮少陳情或許正因如此———報酬只需支付部分收成即可,對雇傭方村莊而言反而如同救命稻草。"
"......該不會搞錯了吧?"
恩卡爾村雖成功開拓并完成部分移民,但這歸功于砍伐莫爾托爾森林后獲得的肥沃土壤。
然而開墾森林絕非易事,更不可能在短短數(shù)年就讓產(chǎn)量劇增。
"尤其那些延伸至地平線的農田......."
前往視察的奧古斯特恐怕是被灌了迷魂藥才會如此斷言。
"原來如此,今年在夫人主導下減少了傳統(tǒng)農田的芋頭種植,新開墾的田里都種了玉米。因此干旱影響微乎其微。"
"玉米?那根本不算糧食,只是飼料吧。"
"芋頭產(chǎn)量更穩(wěn)定。雖然各地主要種植食用芋頭,但玉米也并非不能入口———下城酒館常會供應水煮加鹽的玉米當零嘴。"
"畢竟老百姓普遍認為那是牲畜飼料,不算受歡迎呢。"
亞歷克西斯交叉雙臂。
———夫人究竟在想什么?
作為領主開拓土地后,首要任務必然是種植小麥———那等同于貨幣的作物。
豐收的小麥直接體現(xiàn)土地價值,故意開辟新田卻種植非小麥作物,絕非深諳領地經(jīng)營之道者所為。
短暫思考后,亞歷克西斯意識到這絕非易解之謎。
他對迎娶的這位妻子知之甚少,難以揣測梅爾菲娜的真實意圖。
作為公爵家族當家,迎娶操持家務的女主人并誕下繼承人是不可推卸的責任。
但奧爾多蘭已有嫡系外甥威廉與非正式收養(yǎng)的妹妹瑪麗。
梅爾菲娜正是在此時從南方"大糧倉"領地克勞福徳侯爵家前來聯(lián)姻的姑娘。
北境雖雪深常遇歉收,卻以精銳騎士團聞名;
南境雖土地肥沃,卻時?;\罩著與鄰國若即若離的緊張氣氛。
對作物豐收卻如履薄冰的南境領主,與糧食不穩(wěn)卻騎士強韌的北境領主而言,這場政治聯(lián)姻堪稱雙贏———需要的只是南北同盟,婚姻不過是契約的簽署儀式。
亞歷克西斯從未覺得自己的私生活需要伴侶。
更何況,這位在首都溫室里嬌養(yǎng)長大的侯爵千金,歷經(jīng)動亂才勉強適應奧爾多蘭的政務管理,對他而言簡直是噩夢。
正因如此,他將夫人權限束之高閣,繼續(xù)提供舒適的溫室環(huán)境,竭力避免自己的生活被改變。
但梅爾菲娜將亞歷克西斯"可以隨心所欲生活"的話反其道而行之,奪取了恩卡爾地區(qū)的領主權后便離開了。
當時雖然覺得她是個奇怪的女人,但在她匆匆離開公爵府之后,亞歷克西斯只收到最低限度的監(jiān)視報告,幾乎沒放在心上。
說實話,他甚至都快忘記自己已經(jīng)結婚了。
".......塞德里克和她見過面嗎?"
"是的。夫人經(jīng)常帶著他整天去田里。雖然作為護衛(wèi)的工作還在繼續(xù),但最近似乎連這個角色都快被農奴的孩子們取代了。"
"什么意思?"
"不知為何,農奴們都很愛戴梅爾菲娜大人。據(jù)說只要她出現(xiàn),孩子們就會一直跟著她走。"
亞歷克西斯對梅爾菲娜的印象并不深刻。
只記得她作為貴族特有的、血管清晰可見的蒼白肌膚,以及戴上戒指時觸碰到的、毫無粗糙感的纖細手指。
侯爵千金梅爾菲娜和農奴的組合實在格格不入。
"如果是塞德里克的話,應該會立刻讓靠近夫人的農奴俯首稱臣吧。"
"實際上,他已經(jīng)攻擊過一次,結果被梅爾菲娜大人狠狠訓斥了。據(jù)說她給了兩個選擇:要么回公爵府,要么乖乖服從她。"
“以他那固執(zhí)的性格來說,這真是個艱難的選擇啊,真可憐?!?/p>
奧古斯特笑著說。
雖然嘴上說表兄弟很可憐,但語氣卻透著十足的幸災樂禍。
塞德里克出身雖好,但過于古板的性格讓他和其他騎士格格不入。
像奧古斯特這樣的親戚,明明有血緣關系卻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讓人很不舒服,兩人關系惡劣到被比作"水火不容"。
"不過那家伙,最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亞歷克西斯用眼神詢問詳情時,奧古斯特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管好壞,他身上的枷鎖確實松了些。什么紀律!規(guī)范!榜樣!這些曾經(jīng)牢牢束縛他的東西,現(xiàn)在似乎稍微放松了些。當然,像'別弄皺騎士服'、'挺直腰板走路'這些嘮叨還是一樣煩人。"
"塞德里克是對的。"
說完,他"咚咚"地用手指敲著桌子。
"恩卡爾村的糧食可以對外輸出,對吧?"
"平時的話,像玉米這種東西,也就是用來做廉價酒的下酒菜,連平民都不太愛吃,所以應該賣不出去。不過人要是餓到快死了,連毒草都會吃。應該沒人會挑剔食物的味道吧。"
"那意思是?"
"雖然'北部全域'這個范圍可能覆蓋不了,但把損害控制在最低限度還是有可能的。不過這里有個大問題。"
"說下去。"
"公爵大人,您和夫人之間可能已經(jīng)結下梁子了。"
亞歷克西斯敲桌子的手指突然停住。
"原來如此......?"
"當然是這樣。對貴族夫人說'我不會給你寵愛',這和直接宣戰(zhàn)沒什么兩樣。如果傳出您和夫人不和的謠言,梅爾菲娜在社交界就會成為笑柄。作為'不被丈夫愛的妻子',就算身份還在,地位也已經(jīng)沒有了。"
"我承諾過不會輕視她的地位。"
只要作為公爵夫人不越界,她就能在舒適的環(huán)境中享受奢侈生活。
比起在寒冷艱苦的北部生活,這無疑更舒適,而且亞歷克西斯從未提過梅爾菲娜的奢侈問題。
"哎呀,說什么不愛不抱不生孩子的還能隨便出門,這也太危險了吧?梅爾菲娜大人雖然確實沒輸,但如果是那種意志薄弱的貴族小姐,估計被這么一說,在新婚夜新郎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上吊了......."
"........."
"而且夫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恩卡爾地區(qū)當上了正式的領主,所謂領主就相當于那片土地上的獨立君主。哪怕爵位再高,也沒有以我們收成不好、他們收成好為由要求我們提供食物的權利。"
"我沒這個意思。"
如果真這么做,搞不好就會引發(fā)領地之間的戰(zhàn)爭。
亞歷克西斯和梅爾菲娜之間本來就不該發(fā)生沖突,但如果演變成單方面的侵略,向王室申訴的話,理虧的就會是他們這邊。
最重要的是,無論是教會還是神殿,都非常厭惡私斗。
如果發(fā)動不義之戰(zhàn),甚至可能會被停止在領內的所有活動。
掌管疾病和傷患治療的團體如果停止活動,會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這簡直不言而喻。
他們卻還厚顏無恥地自稱"我們是人民的救世主"。
"不過恩卡爾地區(qū)原本是公爵領吧?公爵家多年支持開拓團開墾的土地。"
"這正是微妙之處哦。公爵家支持時期開墾的田地,就算增加了其他蔬菜的比例,每年也還是照常種植麥子和土豆。玉米田是夫人搬到恩卡爾村后才新開墾的。"
"那種一眼望不到邊的農田?真的可能實現(xiàn)嗎?"
"我們看過開拓計劃和地圖,都經(jīng)過仔細確認?,旣惔笕俗鳛槊貢A袅巳抠Y料,塞德里克也保證說關于開拓的事絕無差錯。"
亞歷克西斯心想,短短幾個月就在幾十年都沒能成功開墾的地方建起豐收的農田,這簡直難以置信。
就算用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也完全沒有留下證據(jù)。
"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不知道的話還好,既然已經(jīng)知道北部有豐富的收成,總不能坐視領地陷入饑荒不管吧。"
奧古斯特做出思考狀。
多年的相處讓他明白,當亞歷克西斯擺出這種態(tài)度時,通常心里已經(jīng)有答案了。
"老實說也無妨。"
"首先,我認為應該以平等領主身份向夫人提出糧食采購請求。雖然因為緊急情況可能會被狠狠砍價,但比起把儲備糧全部拿出來,這對公爵家的損害要小得多。"
"支付對價是當然的。"
"我和夫人短暫交談后,覺得她是相當理性的人。在公爵領北端這個長期難以開墾的地方,能在短期內建成如此廣闊的農田并實現(xiàn)豐收,絕不僅僅是運氣。我個人覺得應該尊重她的才能。如果是正式的交易,我感受到她絕不會因為私人恩怨而拒絕。"
"嗯......"
"雖然這種情緒可能會在價格上有所體現(xiàn),但每個領地都是一樣啦。"
"只要價格不至于讓公爵領破產(chǎn),背靠背的交易還是無所謂的。"
奧古斯特心想,如果一直把對方當作被嬌生慣養(yǎng)的都市女性,甚至連名義上的妻子都不承認的話,可能根本想不到平等交易這回事吧。
所以他首先打破了這個前提,告訴對方"你現(xiàn)在是被懷恨在身的處境"。
這個在部分人看來態(tài)度輕浮、對上司不敬的騎士,卻常常用他直率的言辭幫助別人。
這次也不例外。
"對了,還請夫人把玉米料理的食譜也賣給我們吧。"
"除了直接啃或煮湯,還能怎么做?"
"不不,在恩卡爾地區(qū)把玉米磨成粉做成薄煎餅,再夾上各種配菜,這種料理現(xiàn)在特別流行。既新穎又好吃,還很配啤酒呢。"
啊,看來在領地也絕對會流行起來呢。
那位笑著的護衛(wèi)騎士,似乎已經(jīng)搶先一步品嘗過那道新式料理了。
"明白了,我們也買下來吧。"
"那么要派使者去談判嗎?"
"不,我自己去。"
"誒?"
"雖然不懷疑你的報告,但我自己也想看看地平線那邊綿延不絕的豐收田地。"
奧古斯特公爵出巡歸來還要一周左右,但馬鈴薯枯萎導致的饑荒卻在不斷蔓延。
領地內幾乎所有的城市、鄉(xiāng)鎮(zhèn)和村莊都送來了求救請愿書。
總是聽著這些陰暗的報告,連被稱為"冰之公爵"的亞歷克西斯也感到有些厭倦了。
"要是買那道料理的食譜,還是親自品嘗一下比較好。"
他自己也清楚這是個牽強的借口。
堆積如山的公務亟待處理,到恩卡爾村換馬單程就要兩三天。
再加上實地視察和談判,離開十天左右是不可避免的。
即便如此,他還是想親眼看看。那種沖動無法抑制。
"去叫魯法斯來。暫時把文官的監(jiān)督權交給他。"
"魯法斯大人啊,他年紀也不小了,稍微歷練一下吧。不過啊,要是說公爵大人要去見夫人的話,他一定會很高興吧。"
雖然明知他并非此意,這種戲弄主人的態(tài)度正是這個不良騎士的毛病所在。
但此刻,亞歷克西斯并無責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