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程府,錦衣玉食,仆從如云,丈夫體貼,兒女承歡膝下。程始和嫋嫋都小心翼翼地呵護著蕭元漪,補償著過去缺失的時光。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軌,美好得像一場夢。
可自從看到了你留下的那張字條,蕭元漪的心,卻像被挖空了一塊。
她怨你為何一聲不吭就消失不見?又為何要留下棠依在她身邊?
蕭元漪問了棠依你去了哪兒?棠依當然不知道,只說或是回了五七山吧,但不確定。并陰陽怪氣地跟蕭元漪講,
“您管她做什么,您現在過得不是很好嗎?!?/p>
蕭元漪一噎,內心的愧疚感更甚。她甚至沒有好好感謝過你……
程府的床榻柔軟溫暖,卻沒有那個總帶著淡淡藥草香和飴糖甜味的懷抱讓她安心入睡。名醫(yī)開的藥方精妙無比,卻總少了一絲恰到好處的清甜,讓她下意識地蹙眉,那張你配好的“飴糖配比”的紙她認真看了,可是不知是不是自己太笨,怎么都弄不好。不知怎的,明明一句話的事兒,跟棠依或者程少商講一句,怎么著也能比她自己弄得好,可她偏偏不想讓這張帶有你的痕跡的紙張給別人看了去。
這段時日程始無微不至的關心,以及女兒嬌憨可愛的笑語充斥在蕭元漪的周圍,可當夜深人靜,或是獨自憑欄時,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茫和寂寥便會無聲無息地纏繞上來。
她撫摸著枕邊那張字跡清秀的紙張,指尖劃過“再無苦楚”幾個字,心口卻泛起細密的、陌生的疼痛。她開始習慣性地望向院門,仿佛下一刻,那個穿著素色布裙、眼睛亮晶晶、總是帶著點狡黠笑容的少女,會像一陣風似的闖進來,獻寶似的遞給她一顆新做的桃干,或者一只歪歪扭扭的草編小鳥,然后絮絮叨叨地說著藥堂的趣事,或是抱怨某個難纏的病人。
她會想起你笨拙卻溫暖的擁抱,想起你擋在差役身前時單薄卻堅定的背影,想起你小心翼翼吹涼湯藥時專注的側臉,想起你為了哄她開心而絞盡腦汁的模樣,想起你為了和她睡在一起時無理取鬧耍賴皮的無賴模樣……那些細碎的、溫暖的、帶著鮮活生命力的片段,如同潮水般涌來,清晰得讓她心悸。
她到底去哪里了呢?不是說她阿父從小就待他不好嗎?怎么還要回去?若是沒有地方去,為何不來找我呢?
程始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握著她的手關切地問:“元漪,可是哪里還不舒服?還是…在想那位伍小娘子?”他眼神復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
蕭元漪猛地回神,指尖蜷縮了一下,避開了程始的目光,只低低道:“沒有…只是…有些乏了?!?/p>
她無法解釋這種蝕骨的思念和失落感是什么。
女兒已經和她解了隔閡,程府現在也蒸蒸日上,她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家庭團聚,可為何心卻像缺了一角?
那個莽撞闖入她生命、用盡全力溫暖她、照亮她至暗時刻的小女娘,像一顆流星劃過她的天空,留下璀璨的光痕和無法填補的空洞。
她貪戀著你給予的溫暖和毫無保留的守護,那種被全然接納、被細心呵護的感覺,是她前半生鐵血生涯和后半生壓抑痛苦中從未體驗過的珍寶。
蕭元漪已經察覺到自己莫名的依賴你帶給她的安全感,不是救命恩人的依賴,而是一種更深沉、更讓她心慌意亂的情感羈絆。
可是……她又能如何呢?
她是程始的妻,是嫋嫋的阿母,是程府的將軍夫人。這份不容于世的情愫,這份對少女的牽念,只能深埋心底,在無人處悄然綻放,又在寂靜中獨自凋零。那份被你用盡心血捂熱的生命,在回歸“正軌”后,反而感受到一種更深沉的、名為“失去”的寒冷。
蕭元漪望著窗外清冷的月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張藥方,心頭涌起無限悵惘,仿佛還能感受到你執(zhí)筆時殘留的溫度。
明月皎皎,照著這人間團圓的府邸,也照著那個不知隱于都城何處的離人。
這圓滿之下,是她無人可訴、亦無處安放的,對另一個女子的刻骨思念。
明月照離人,離人何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