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悶熱裹著茶香涌進(jìn)茶館時，夏薇薇正盯著茶盞里沉浮的茉莉。季沉選了間臨窗的雅座，竹簾半卷，能看見樓下老阿公正給孫子系紅繩。

"要喝碧螺春還是白茶？"他問，聲音比咖啡館里更輕。

"白茶吧。"她把速寫本推過去，"你挑的。"

他低頭翻開，目光停在那張咖啡館速寫上。"你把我畫瘦了。"他說，"現(xiàn)在體檢總說我超重，醫(yī)生讓少吃外賣。"

夏薇薇笑了。她想起高三那年，他總說"食堂的菜太油"，卻把她帶的便當(dāng)吃得干干凈凈。"你從前......"她斟酌著開口，"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竹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陽光漏進(jìn)來，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雙手骨節(jié)分明，指腹有薄繭，和當(dāng)年在黑板上畫立體圖時一樣，卻多了幾道淡粉色的疤痕。

"三年前。"他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我媽查出身患乳腺癌。"

夏薇薇的手頓在茶盞上。她想起那年冬天收到的信，只有短短兩行："我去了北京，勿念。"當(dāng)時她以為是他厭倦了小城的慢生活，現(xiàn)在才知道，那行字的背后是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和繳費單上的零。

"手術(shù)費要三十萬。"他摩挲著茶盞邊緣，"我爸早年間做生意虧了，家里能賣的都賣了。我白天在廣告公司上班，晚上去便利店當(dāng)理貨員，周末去工地搬磚......"他掀起襯衫袖口，手臂上有幾處淡白色的疤痕，"有次搬鋼筋砸到，縫了七針。"

夏薇薇想起那年冬天，她寄給他的保暖內(nèi)衣。他回信說"太厚了，穿著像熊"，卻把吊牌剪下來夾在課本里?，F(xiàn)在她才明白，那不是嫌厚，是他根本穿不上——工地的活計讓他瘦得脫了形。

"我不敢告訴你。"他的聲音發(fā)顫，"你當(dāng)時在準(zhǔn)備美院校考，畫室里堆著你的素描本，每張都畫著光。我怕你看見我在工地搬磚的樣子，怕你嫌棄我......"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更怕你知道，我連給你買杯熱奶茶都要攢三個月錢。"

夏薇薇的眼淚砸在茶盞里。她想起高考前夜，他在她畫室門口站了半小時，說"我明天要去北京"，卻不敢看她的眼睛。她當(dāng)時以為他是厭倦了，現(xiàn)在才知道，他是怕自己眼里的疲憊會灼傷她。

"那封信......"她哽咽著問，"你說'等我混出模樣'，其實是......"

"是我自卑。"他替她說完，"我覺得自己像塊沾了泥的石頭，配不上你畫里的星光。"他從公文包里掏出個鐵盒，和當(dāng)年裝桂花糕的一樣，"這是我這些年攢的錢，夠你開個個人畫展

夏薇薇打開鐵盒，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一沓匯款單，每張收款人都是她的賬戶，最早的一張日期是2019年6月——正是她收到那封簡短信件的日子。

"我媽去年做了乳房重建手術(shù)。"他望著窗外的雨，"醫(yī)生說她恢復(fù)得很好，現(xiàn)在能跳廣場舞了。"他從口袋里摸出張照片，是位穿紅裙子的阿姨，站在梧桐樹下笑，眼角的皺紋里全是陽光，"她總說，要謝謝你當(dāng)年畫的《巷口阿婆》。"

夏薇薇接過照片。那是她大一寒假畫的，畫的是巷口賣桂花糕的阿婆，后來匿名寄給了社區(qū)展覽。她沒想到，季沉的母親會是畫里的主角。

"你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她問，聲音里帶著哭腔。

"我怕。"他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怕你知道我過得不好，會為我擔(dān)心；怕你知道我過得還行，會覺得我當(dāng)年的離開很荒唐。"他突然抬頭，眼里有光在閃，"可上周在醫(yī)院，我看見有個男孩陪媽媽做化療，他畫了張媽媽的速寫貼在病房墻上。我突然想起你，想起你畫里的光......"

茶盞里的茉莉浮浮沉沉，像極了十七歲那年的夏天。夏薇薇想起那年暴雨天，他把校服披在她頭上，自己淋得透濕，卻笑著說"我不冷"。原來有些愛，從來不是說出口的，而是藏在雨里的校服里，藏在深夜的便當(dāng)里，藏在七年未斷的匯款單里。

"季沉。"她抽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你知不知道，我畫里的光，從來都不是別人。"

他愣住了。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穿過竹簾落在他臉上，把輪廓鍍成金邊。夏薇薇看見他眼底有團(tuán)火在燒，和十七歲那年他投進(jìn)三分球時的模樣，一模一樣。

"那......"他從公文包里掏出個小盒子，"這是我攢了三年的假期，想去北方看雪。"

盒子里躺著兩張機(jī)票，日期是今年十二月，目的地是哈爾濱。夏薇薇摸出自己的速寫本，最新一頁是她今早畫的：兩個身影站在雪地里，仰著頭，睫毛上落滿雪花。

"這次換我等你。"她說，"等你看完雪，我們一起去看海。"

茶香混著雨后的青草味在空氣里流淌。季沉望著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十七歲那年的夏天，她舉著速寫本對他說："季沉，你畫畫的樣子，像在造星星。"

原來有些錯過，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更好的重逢。就像此刻他掌心的溫度，就像她速寫本上的雪花，就像他們終于說出口的、遲到七年的真相——那些藏在時光里的愛，從未消失，只是換了種方式，在重逢的街角，悄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