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光與暖粥（霍雨浩視角）

　　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浸透了靜竹苑的窗欞。窗外竹影婆娑，在夜風(fēng)中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襯得室內(nèi)愈發(fā)寂靜。

　　唯有樓下公共區(qū)域那片開闊空間里，魂導(dǎo)光屏散發(fā)出的幽藍(lán)色冷光，如同深海巨獸的獨眼，無聲地照亮著那片區(qū)域。

　　霍雨浩悄無聲息地推開自己二樓房間的門，赤著腳踩在冰涼光滑的回廊晶體地板上，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他像一只夜行的貓，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回廊的雕花欄桿，目光向下投去。

　　朱露果然還在那里。

　　她盤膝坐在那張寬大冰冷的暖玉矮榻上，背脊挺得筆直，如同崖邊孤松。矮榻前懸浮著一面巨大的魂導(dǎo)光屏，幽藍(lán)色的光芒如同流動的極光，映亮了她專注的側(cè)臉。

　　光屏上密密麻麻滾動著令人眼花繚亂的立體符文、復(fù)雜的能量回路結(jié)構(gòu)圖、以及各種霍雨浩完全看不懂的、如同星辰軌跡般交錯的數(shù)據(jù)流。

　　她的雙手十指在虛空中飛快地劃動、點按，指尖帶起微弱的魂力光痕，如同在編織一張無形的、由魂力與數(shù)據(jù)構(gòu)成的巨網(wǎng)。

　　煙紫色的眼眸緊盯著光屏，瞳孔深處倒映著幽藍(lán)的數(shù)據(jù)洪流，亮得驚人，帶著一種近乎燃燒的、冰冷的專注力。

　　空氣里彌漫著魂導(dǎo)器元件運轉(zhuǎn)時特有的、微弱的臭氧氣息和金屬微塵的味道。時間仿佛在她周圍凝固了。窗外竹葉的沙沙聲，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蟲鳴，甚至霍雨浩自己細(xì)微的呼吸聲，都成了這片絕對專注領(lǐng)域之外的背景雜音。

　　霍雨浩靜靜地站在陰影里，看了很久。

　　從清晨陽光初透竹林，到此刻夜深人靜。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他甚至懷疑她是否記得），朱露幾乎所有的清醒時間都釘在了這片幽藍(lán)的光域里。

　　那張矮榻，那張冰冷的、沒有任何柔軟織物覆蓋的巖石矮榻，成了她唯一的據(jù)點。她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眼前這片由魂導(dǎo)符文和數(shù)據(jù)構(gòu)筑的冰冷迷宮。

　　“嘖……這丫頭片子，真是拼了命啊……”天夢哥懶洋洋又帶著點感慨的聲音在霍雨浩腦海里響起，“靈貓武魂……攻擊力防御力都不算頂尖，速度是快，但短板也明顯。她家世又那樣……嘖，不靠點別的，怎么在這吃人的地方站穩(wěn)腳跟？你爹那鐵公雞，能指望他？連你都得靠哥我呢！她啊……只能靠自己琢磨這些鐵疙瘩了?！?/p>

　　霍雨浩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刺了一下。天夢哥的話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白天那些盤旋在心頭的困惑和隱隱的失落。

　　是啊……

　　天賦不夠……

　　資源匱乏……

　　家族冷眼……

　　父親……戴浩……他連自己這個親生兒子都吝于施舍，又怎會去管朱露這個“庶女”？

　　她所有的魂環(huán)，都要靠自己去找！所有的力量，都要靠自己去拼！在這史萊克，在這強(qiáng)者如林、競爭殘酷的地方，她除了把自己變成一塊冰冷的、不知疲倦的魂導(dǎo)核心，還能怎樣？

　　一股酸澀的暖流混雜著強(qiáng)烈的愧疚感涌上心頭。他之前那些隱秘的、因為朱露的疏離和冷漠而產(chǎn)生的委屈和不解，此刻都化作了深深的自責(zé)。

　　她不是不在意他，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在意這些！她所有的心神，所有的力量，都被用來對抗這冰冷的世界，用來武裝自己，甚至……保護(hù)他？

　　樓下。

　　咕嚕?！?！

　　一聲極其輕微、但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的腹鳴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驟然打破了那片幽藍(lán)光域的絕對專注！

　　朱露劃動的手指猛地頓?。」馄辽巷w速流轉(zhuǎn)的數(shù)據(jù)流也瞬間停滯了一下！她下意識地、帶著一絲被驚擾的不悅和茫然，微微蹙眉，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

　　霍雨浩心頭一跳！幾乎是同時！

　　叮咚！

　　清脆的門鈴聲響起！恰到好處！

　　霍雨浩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快步走下旋轉(zhuǎn)樓梯。腳步聲在空曠的客廳里顯得格外清晰。

　　朱露已經(jīng)抬起頭，煙紫色的眸子從光屏移開，帶著被打斷思路的冷冽和一絲被打擾進(jìn)食本能的不耐煩，看向門口方向，也看到了正從樓梯上下來的霍雨浩。

　　霍雨浩沒說話，徑直走到門口，打開了門禁光屏。外面站著一個圓頭圓腦、閃爍著柔和指示燈的魂導(dǎo)送餐機(jī)器人，托盤上放著兩個保溫嚴(yán)實的食盒。

　　“謝謝?！被粲旰平舆^食盒，關(guān)上門。

　　食物的香氣瞬間在冰冷的、充斥著金屬和臭氧味道的空氣里彌漫開來。是溫?zé)岬摹е鴿庥裘紫愫褪卟饲逄饸庀⒌氖插\粥，還有幾樣精致的小菜。

　　霍雨浩拎著食盒走到矮榻旁，將其中一個食盒輕輕放在光屏旁邊的矮幾上。動作很輕，沒有去看朱露的眼睛，只是低聲說：“吃點東西吧。很晚了?！?/p>

　　朱露的目光落在那個食盒上，又緩緩移到霍雨浩臉上。那雙煙紫色的眸子深處，被打斷的冰冷和不耐煩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嗜ィ《氖且环N極其復(fù)雜的、難以解讀的情緒。

　　有被打擾的微惱，有對食物的本能渴望，還有一絲……極其細(xì)微的、如同冰層下悄然融化的水流般的……觸動？

　　她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霍雨浩。

　　霍雨浩也沒催她。他走到矮榻另一側(cè)，席地而坐（地上鋪著厚實的絨毯），打開自己那份食盒。濃郁的粥香伴隨著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

　　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然后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動作自然，仿佛只是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只有霍雨浩細(xì)微的咀嚼聲和勺子偶爾碰到碗壁的輕響。

　　過了好一會兒。

　　朱露終于動了。

　　她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積壓的、屬于魂導(dǎo)符文和數(shù)據(jù)流的冰冷氣息徹底呼出。然后，她伸出微涼的手指，在懸浮光屏上輕輕一點。

　　嗡——

　　幽藍(lán)色的光芒瞬間熄滅。巨大的光屏如同水波般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矮榻前一片被窗外月光照亮的、略顯空蕩的區(qū)域。

　　她轉(zhuǎn)過身，屈起一條腿，姿態(tài)隨意地側(cè)坐在矮榻邊緣，伸手拿過那個食盒。打開蓋子，溫?zé)岬闹嘞愀訚庥舻厣l(fā)出來。她拿起勺子，動作優(yōu)雅卻帶著一種久未進(jìn)食后的急切，舀起一大勺，送入口中。

　　霍雨浩偷偷抬眼看去。暖黃的壁燈燈光柔和地灑在她身上，驅(qū)散了幽藍(lán)冷光帶來的疏離感。她低垂著眼睫，小口卻快速地吃著粥，臉頰因為咀嚼而微微鼓起，透出一種與平日清冷截然不同的、帶著煙火氣的生動。

　　那專注研究時如同冰雕般的銳利感褪去了，此刻的她，更像一個……餓了很久的普通少女？

　　“為什么……”霍雨浩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開口，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為什么這么拼命研究魂導(dǎo)器？史萊克……不是有很多強(qiáng)大的武魂修煉法門嗎？”

　　朱露咀嚼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沒有立刻抬頭，只是用勺子無意識地攪動著碗里溫?zé)岬闹啵粗琢：褪卟嗽跐獬淼臏锍脸粮「?。過了幾秒，她才緩緩抬起眼。

　　煙紫色的眸子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深邃，里面沒有了算計，沒有了冰冷，只剩下一種近乎純粹的、帶著某種沉重過往的疲憊和清醒。

　　“力量不夠強(qiáng)，”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像淬過寒冰的刀鋒，一字一句清晰地鑿進(jìn)空氣里，“就會被人拿捏。像棋子一樣，被擺布，被犧牲，被……隨意丟棄?！?/p>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霍雨浩，落在某個遙遠(yuǎn)而冰冷的記憶碎片上，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被深深壓抑過的厭惡，“我不喜歡被控制。更不喜歡……自己的命運，捏在別人手里?！?/p>

　　霍雨浩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到了丹瓊苑那場冰冷的訂婚宴，想到了父親那句“孽緣枷鎖”，想到了戴華斌那充滿蔑視的虎嘯……朱露的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心底那扇名為“感同身受”的門！

　　被控制……被犧牲……被隨意丟棄……這不正是他和他母親經(jīng)歷的翻版嗎？！

　　一股強(qiáng)烈的共鳴和酸楚涌上心頭！他看著朱露那雙在暖光下依舊帶著銳利棱角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平靜外表下那洶涌的暗流！那是對命運無聲的、卻無比決絕的反抗！

　　“我們一起研究！”霍雨浩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和熱切，“我?guī)湍?！我的靈眸武魂對能量感知很敏銳！天夢哥……呃，我是說，我的精神力也可以幫忙分析數(shù)據(jù)！我們一起學(xué)！一起變強(qiáng)！讓那些想控制我們的人……都見鬼去！”

　　朱露拿著勺子的手停在半空。她看著霍雨浩那雙因為激動而閃閃發(fā)亮的黑眸，看著他臉上那份毫不作偽的真誠和急切。煙紫色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悄然融化了一瞬，如同冰河裂開一道縫隙，透出底下微暖的流水。

　　她忽然放下勺子，身體微微前傾。微涼的手指帶著薄繭，輕輕撫上霍雨浩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燙的臉頰。

　　霍雨浩身體猛地一僵！整個人如同被點了穴道！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臉頰上那微涼的觸感帶著奇異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他呆呆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朱露，看著她煙紫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著自己呆滯的臉龐。

　　“當(dāng)然可以?！敝炻兜穆曇繇懫?，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蠱惑的柔和，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溪水，輕輕拂過霍雨浩緊繃的神經(jīng)，“我們本來就是一家人啊?！?/p>

　　她的指尖在他臉頰上輕輕摩挲了一下，動作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親昵和……承諾？“以后……我們還要結(jié)婚呢?！?/p>

　　她的唇角微微上揚(yáng)，勾起一個極淡卻無比清晰的弧度，那笑容在暖黃的燈光下，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混合著少女清麗與成熟風(fēng)情的奇異魅力，瞬間擊穿了霍雨浩所有的心防！

　　一家人……結(jié)婚……

　　這幾個字如同最甜蜜的咒語，瞬間驅(qū)散了霍雨浩心頭所有的陰霾、疑慮和不安！一股滾燙的熱流從心臟直沖頭頂，燒得他耳根通紅，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這張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帶著淺笑的清麗臉龐！

　　“嗯！”霍雨浩用力點頭，聲音帶著一絲哽咽般的激動和巨大的喜悅！他下意識地抬手，想要握住朱露撫在他臉上的手。

　　朱露卻已經(jīng)自然地收回了手，重新拿起勺子，低頭攪動著碗里的粥，仿佛剛才那親昵的舉動和話語只是再自然不過的日常。

　　只是她低垂的眼睫下，煙紫色的眼底深處，那抹融化的暖意悄然退去，重新覆上一層薄冰，冰層下是精準(zhǔn)運轉(zhuǎn)的算計齒輪——安撫成功。依賴加深。掌控穩(wěn)固。

　　霍雨浩沉浸在巨大的喜悅和安心感中，看著朱露低頭安靜喝粥的側(cè)影，心頭那點積壓了一整天的疑惑終于忍不住冒了出來：“朱露……那……那為什么……我們不能住在一起？”他聲音有些發(fā)澀，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羞澀和不解，“就像……像普通夫妻那樣？”他指了指那張寬大的矮榻，“你這里……明明很大……” 話一出口，他自己先紅了臉。

　　朱露舀粥的動作頓住了。她緩緩抬起頭，看向霍雨浩。暖黃的燈光下，她臉上那抹淺笑并未消失，反而加深了些許，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促狹的意味。

　　“小傻瓜?！彼p輕搖頭，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像逗弄一只懵懂的小獸，“溫柔鄉(xiāng)……是會磨掉一個人骨子里的韌性的?！彼哪抗鈷哌^那張寬大的矮榻，又落回霍雨浩臉上，眼神里帶著一種清醒到近乎冷酷的審視，“現(xiàn)在的我們，需要的是刀鋒，是鐵骨，是能在荊棘路上踩出血印也不回頭的狠勁。而不是……軟玉溫香，消磨意志?！?/p>

　　她微微前傾身體，靠近霍雨浩，煙紫色的眸子在燈光下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戲謔：“更何況……我們才多大？九歲？十三歲？”

　　她伸出纖細(xì)的食指，輕輕點了點霍雨浩的額頭，動作親昵又帶著點不容置疑的距離感，“急什么？等你……嗯，十八歲成年了……”

　　她拖長了尾音，看著霍雨浩瞬間爆紅的臉頰和慌亂躲閃的眼神，唇角的笑意擴(kuò)大，帶著一種近乎惡作劇般的、卻又奇異地混合著某種承諾意味的曖昧，“到時候……你想推開我，都推不開了?！?/p>

　　推不開……

　　這三個字如同帶著魔力的羽毛，輕輕搔刮在霍雨浩最敏感的心弦上！帶著少女馨香的吐息拂過耳畔，那半是玩笑半是承諾的話語，讓少年人的心跳徹底失控！

　　血液如同沸騰般沖向四肢百骸！他猛地低下頭，幾乎要把臉埋進(jìn)粥碗里，耳根紅得滴血，連脖頸都染上了一層緋色！大腦里一片混亂的轟鳴，只剩下那句“推不開”在反復(fù)回響！

　　朱露看著他這副窘迫到極點的模樣，輕笑出聲。那笑聲清泠悅耳，如同碎玉落盤，在寂靜的客廳里回蕩。她不再逗他，重新坐直身體，拿起勺子，慢條斯理地繼續(xù)喝粥。暖黃的燈光籠罩著她，側(cè)影柔和，仿佛剛才那帶著鋒芒的清醒和掌控一切的疏離都只是錯覺。

　　霍雨浩偷偷抬眼，看著燈光下她沉靜喝粥的側(cè)臉，心頭被巨大的甜蜜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填滿。溫柔鄉(xiāng)會磨掉韌性……十八歲……推不開……這些話語交織在一起，像一張溫柔又帶著韌性的網(wǎng)，將他牢牢包裹。

　　他不再糾結(jié)于冰冷的矮榻和分隔的房間，只覺得未來充滿了明亮的光。他低下頭，也大口大口地吃起粥來，溫?zé)岬拿字嗷牒韲?，暖意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處?/p>

　　窗外，竹影依舊在夜風(fēng)中搖曳，沙沙作響。靜竹苑內(nèi)，冰冷的魂導(dǎo)幽藍(lán)早已熄滅，只剩下餐廳區(qū)域暖黃的燈光，溫柔地籠罩著矮榻上安靜進(jìn)食的少女，和地板上捧著粥碗、耳根通紅、心潮澎湃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