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燼·終局戲（唐舞桐視角）

　　蝶神殿的穹頂流淌著柔和的粉金色光暈，空氣中彌漫著星曇花的甜香和生命神泉溫潤的水汽。我坐在鋪滿云絨的軟榻上，懷里抱著襁褓中的嬰孩。

　　小家伙剛吃飽了奶，粉嫩的小臉泛著健康的紅暈，粉藍(lán)色的胎發(fā)軟軟地貼在額角，小嘴無意識(shí)地咂巴著，發(fā)出細(xì)微的、如同幼貓般的哼唧聲。

　　那雙繼承了雨浩靈眸輪廓的大眼睛，此刻正懵懂地睜著，倒映著穹頂流淌的霞光，純凈得不染塵埃。

　　“寶寶乖…看爹爹…”我輕聲哼著不成調(diào)的搖籃曲，指尖溫柔地拂過嬰兒柔嫩的臉頰，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邊。

　　雨浩站在那里。

　　一身素凈的白金常服，襯得他挺拔的身姿如同雪原上的孤松。他背對著我，面朝著窗外那片被魔云籠罩、流淌著不祥暗綠光暈的神界天穹。

　　金色的發(fā)絲在窗欞透入的微光下流淌著柔和的光澤，側(cè)臉的線條依舊俊美得令人心折，只是…那緊抿的唇角和眉宇間揮之不去的沉郁，如同蒙在明珠上的塵埃，讓這份俊美透著一股令人心碎的疏離。

　　三天了。

　　自從將他從永寂之淵那令人窒息的黑暗囚籠中帶回蝶神殿，已經(jīng)三天了。我用盡了生命神殿最珍貴的靈藥，耗盡了生命女神賜予的祝福神力，甚至不惜割開手腕，用蘊(yùn)含海神血脈的本源精血為他溫養(yǎng)被秩序鎖鏈重創(chuàng)的神核。

　　他身上的傷口在神藥和神力的滋養(yǎng)下緩慢愈合，焦黑的皮肉褪去，露出新生的、帶著淡金色澤的肌膚。斷裂的經(jīng)脈被生命神泉重塑，枯竭的神力也在緩慢恢復(fù)。

　　表面上看，他正在“好轉(zhuǎn)”。

　　可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徹底碎了。

　　他不再抗拒我的靠近，卻也不再回應(yīng)我的觸碰。我為他換藥時(shí)，指尖拂過他心口那道猙獰的、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dòng)的暗紅疤痕（那是他自己剜開的?。纳眢w會(huì)幾不可察地僵硬一瞬，隨即又恢復(fù)成一潭死水般的平靜。那雙曾盛滿星光的靈眸，如今只剩下空洞的、仿佛穿透了神殿墻壁、望向無盡虛空的茫然。

　　我抱著孩子靠近他，試圖用嬰孩純凈的氣息和咿呀的軟語喚醒他一絲身為人父的溫情，他卻只是機(jī)械地、如同完成某種義務(wù)般，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嬰兒的臉頰，隨即又迅速收回，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那片令人絕望的魔云。

　　沒有笑容。沒有溫存。沒有一絲…屬于這個(gè)“家”的溫度。

　　這三天，蝶神殿的每一刻都像一場精心排練的默劇。我扮演著溫柔賢惠的妻子和慈愛的母親，用盡所有力氣維持著這搖搖欲墜的“溫馨”。

　　侍女們安靜地穿梭，奉上最精美的神果瓊漿。搖籃曲輕柔地回蕩。嬰兒偶爾的啼哭會(huì)被我迅速安撫。一切看起來…那么完美，那么安寧。

　　可只有我知道，這安寧的表象下，是冰冷的死寂和…令人窒息的絕望。

　　雨浩的心…早已不在這里。他的靈魂，連同他那空洞的目光，都牢牢地系在永寂之淵深處，系在那個(gè)煙紫色瞳孔的女人身上！系在那個(gè)如同瘋狗般、卻被他用靈魂枷鎖死死捆綁在一起的戴洛黎身上！

　　這虛假的溫馨…如同蝶翼上的露珠，美麗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嗡——?。?！”

　　毫無征兆！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靈魂最深處的恐怖悸動(dòng)，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蝶神殿的每一寸空間！

　　“呃啊——！”

　　窗邊的雨浩猛地弓起身子！雙手死死捂住心口！白金常服瞬間被冷汗浸透！他喉嚨里爆發(fā)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痛苦嘶吼！那張俊美的臉因劇痛而扭曲變形！

　　額間青筋暴凸！空洞的瞳孔瞬間被猩紅的血絲爬滿！一股混合著毀滅、黑暗與極致暴戾的恐怖氣息，不受控制地從他體內(nèi)轟然爆發(fā)！

　　“雨浩！”我失聲尖叫！懷中的嬰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恐怖氣息嚇得哇哇大哭！我顧不得安撫孩子，抱著襁褓踉蹌著撲過去！

　　“別碰我！”雨浩猛地?fù)]手！一股無形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狂暴力量將我狠狠推開！我踉蹌著撞在身后的云柱上，懷中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他踉蹌著站直身體，捂在心口的手劇烈顫抖，指縫間竟?jié)B出絲絲縷縷暗金色的血霧！那血霧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毀滅與黑暗氣息！

　　他猛地抬頭，那雙猩紅的瞳孔死死盯著神界委員會(huì)的方向，里面翻涌著一種近乎瘋狂的、不顧一切的決絕！

　　“露露…戴洛黎…”他嘶啞地低吼，如同夢囈，又似詛咒！隨即，他竟不顧重傷未愈的身體，強(qiáng)行撕裂空間！一道漆黑的裂縫在他身前驟然張開！他一步踏入！身影瞬間消失！

　　“雨浩！不要！”我肝膽俱裂！他要去哪？！永寂之淵？！還是…神界委員會(huì)？！那里現(xiàn)在…父親他們正在和魔神皇談判??！他這個(gè)樣子沖過去…會(huì)死的！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我再也顧不得什么儀態(tài)，什么神后威儀！緊緊抱著哭嚎不止的孩子，用盡全身神力，化作一道粉金色的流光，緊隨其后沖入那道尚未閉合的空間裂縫！

　　神界委員會(huì)那恢弘肅穆的議事大廳，此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如同凝固巖漿般的沉重威壓所籠罩。穹頂流淌的秩序圣光早已黯淡，被窗外翻涌的、如同活物般的墨綠魔云所吞噬。

　　巨大的環(huán)形議桌旁，五大神王的身影在魔云投下的陰影中顯得凝重而渺小。

　　父親唐三端坐主位，海神三叉戟懸浮身前，流淌的金色秩序神力如同怒濤般洶涌，卻也只能勉強(qiáng)在身前構(gòu)筑起一片不足十丈的金色領(lǐng)域，抵擋著來自大廳中央那股如同宇宙黑洞般的恐怖吞噬之力。

　　大廳中央。

　　魔神皇楓秀。

　　他并未坐在任何席位，只是隨意地立在那里。一身簡約的暗金長袍，銀白長發(fā)如瀑垂落，面容俊美得近乎妖異，深邃的紫瞳如同蘊(yùn)藏著無盡星空的漩渦，平靜地俯瞰著整個(gè)議事廳。

　　沒有刻意釋放威壓，僅僅只是存在本身，便讓空間扭曲，法則哀鳴！他腳下，光滑如鏡的秩序晶石地面無聲地蔓延開蛛網(wǎng)般的裂痕，裂痕深處流淌著粘稠的墨綠魔氣。

　　白骨王座的虛影在他身后若隱若現(xiàn)，散發(fā)出令人靈魂凍結(jié)的“牧守”氣息。談判？不。這更像是一場單方面的…宣判。

　　“十日之期已至?！睏餍愕穆曇繇懫穑缤爬系溺婍?，不帶絲毫情緒，卻清晰地穿透神力屏障，響徹在每一個(gè)神祇的靈魂深處，“臣服。或者…湮滅?！?/p>

　　父親的金色瞳孔劇烈收縮！三叉戟的金光暴漲！他正要開口——

　　“轟——！”

　　議事廳一側(cè)的空間被狂暴的力量悍然撕裂！一道渾身浴血、散發(fā)著混亂毀滅氣息的身影踉蹌沖出！是雨浩！

　　“雨浩？！”父親驚怒交加的聲音響起！

　　雨浩對父親的呵斥充耳不聞！他猩紅的瞳孔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大廳！瞬間鎖定了大廳角落！

　　那里！兩道身影被粗大的、流淌著秩序符文的金色鎖鏈死死捆縛，釘在兩根斷裂的秩序神柱之上！

　　朱露！戴洛黎！

　　朱露低垂著頭，墨色長發(fā)凌亂地遮住了大半臉頰，煙紫色的神侍袍破碎不堪，露出肩胛和腿骨處被鎖鏈貫穿的猙獰傷口，暗紅的血漬早已干涸凝固。她一動(dòng)不動(dòng)，如同失去生機(jī)的玉雕，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證明她還活著。

　　戴洛黎則更加凄慘！雙臂盡斷的殘軀被鎖鏈以一種扭曲的姿態(tài)捆在柱上，額間那道被剜去神核的疤痕如同活物般蠕動(dòng)，散發(fā)著不祥的紫黑氣息。

　　他低垂著頭，金色的發(fā)絲被血污黏在額角，僅存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嘶啞，仿佛隨時(shí)會(huì)徹底熄滅。

　　“露露！小黎！”雨浩發(fā)出一聲如同泣血的嘶吼！不顧一切地朝著他們沖去！他周身翻騰的毀滅黑焰與黑暗氣息，與捆縛兩人的秩序鎖鏈劇烈沖突，發(fā)出刺耳的“滋滋”聲和能量爆鳴！

　　“攔住他！”父親厲喝！數(shù)道秩序金光化作鎖鏈，如同毒蛇般纏向雨浩！

　　但雨浩如同瘋魔！情緒神杖悍然橫掃！亡靈骨龍?zhí)撚芭叵觯∮采查_攔路的鎖鏈！他沖到朱露和戴洛黎身前，染血的手顫抖著伸向朱露低垂的臉頰——

　　“雨浩！回來！”我的哭喊聲在議事廳門口響起！我抱著哭得聲嘶力竭的孩子，如同狂風(fēng)中的落葉，無助地看著眼前這令人心碎的一幕！

　　雨浩的動(dòng)作猛地頓??！他緩緩轉(zhuǎn)過頭。

　　四目相對。

　　他猩紅的瞳孔里，倒映著我淚流滿面的臉，倒映著我懷中那個(gè)因恐懼而哭嚎的、流著他血脈的嬰孩。那眼神…沒有愧疚，沒有掙扎，沒有一絲一毫的溫情。只有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一種近乎殘忍的…解脫？

　　“舞桐…”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孩子…離開這里?！?/p>

　　“不！”我死死抱著孩子，如同抓住最后的浮木，淚水模糊了視線，“跟我回去！雨浩！求求你！看看我們的孩子！他還那么??！他需要父親！”

　　雨浩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緩緩移開。那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在我心口狠狠剜過！他再次伸出手，這一次，堅(jiān)定地、不顧一切地，撫上了朱露冰冷的臉頰。

　　“露露…”他低喚，聲音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近乎卑微的溫柔。

　　朱露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

　　墨色的發(fā)絲滑落，露出那張蒼白卻依舊驚心動(dòng)魄的臉。煙紫的瞳孔深處，那純黑的豎瞳烙印緩緩旋轉(zhuǎn)，冰冷，死寂，如同萬載玄冰。

　　她的目光掠過雨浩染血的臉，掠過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瘋狂與痛苦，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平靜無波。沒有嘲諷，沒有得意，甚至沒有一絲情緒。就像在看一個(gè)…無關(guān)緊要的路人。

　　然后，她微微側(cè)過頭，冰冷的、沾著血污的臉頰，輕輕蹭了蹭雨浩撫在她臉上的、同樣染血的手掌。

　　一個(gè)無聲的回應(yīng)。

　　一個(gè)…徹底擊碎我所有幻想的回應(yīng)。

　　“轟——！”

　　腦海一片空白！世界仿佛在瞬間失去了所有聲音和色彩！只剩下雨浩撫摸著朱露染血臉頰的畫面！只剩下他眼中那為別人而燃的瘋狂火焰！只剩下懷中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和我自己…那如同被整個(gè)世界拋棄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絕望！

　　被拋棄了…

　　連同我的孩子…

　　一起…

　　被拋棄了…

　　我踉蹌著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議事廳大門上。懷中的孩子哭得幾乎窒息。我死死咬著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下，砸在懷中嬰兒粉嫩的臉頰上，混著他自己的淚水，滾落在地。

　　“呵…”

　　一聲極輕的、帶著一絲玩味的輕笑，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議事廳死寂的僵局。

　　是楓秀。

　　他依舊靜靜地立在大廳中央，深邃的紫瞳饒有興致地掃過全場。目光掠過唐三鐵青的臉，掠過毀滅之神周身翻騰的紫黑怒焰，掠過生命女神眼中破碎的哀傷，最終…定格在角落那如同鬧劇般的場景上——霍雨浩撫摸著朱露的臉頰，朱露無聲的回應(yīng)，唐舞桐抱著孩子絕望哭泣。

　　那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俯瞰著凡間螻蟻上演的愛恨情仇。冰冷，漠然，卻又帶著一絲…發(fā)現(xiàn)有趣玩具般的興味。

　　“有趣?！睏餍愕拇浇枪雌鹨荒O淡的、卻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他優(yōu)雅地抬起手，指尖隨意地拂過虛空中流淌的墨綠魔氣。

　　隨著他的動(dòng)作，那原本翻騰咆哮、幾乎要沖破唐三秩序領(lǐng)域的魔氣，如同被無形的手安撫的兇獸，瞬間溫順下來，甚至…如同退潮般，緩緩收斂了幾分。

　　“看來…”他深邃的紫瞳掃過唐三，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穿透力，“貴界的家務(wù)事…比本皇的‘牧守’…更令人…分心？”

　　他微微偏頭，目光再次落回角落那糾纏的三人身上，尤其是霍雨浩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以及朱露眼底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不如…”楓秀的指尖輕輕敲擊著虛空，發(fā)出清脆的、如同玉石相擊的聲響，卻如同喪鐘般敲在每一個(gè)神祇的心頭，“本皇再給你們…一點(diǎn)時(shí)間？”

　　他身后的白骨王座虛影微微閃爍，散發(fā)出更加幽邃的吞噬氣息。

　　“讓你們…好好處理一下…”

　　他的目光掃過淚流滿面的唐舞桐和她懷中哭嚎的嬰兒，掃過唐三緊握三叉戟、指節(jié)發(fā)白的手，最終定格在霍雨浩與朱露交疊的手上，紫瞳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幽光。

　　“…這些…礙眼的…小蟲子？”

　　話音落下，整個(gè)議事廳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唐舞桐壓抑的抽泣和嬰兒撕心裂肺的哭嚎，如同最尖銳的諷刺，在這神界最高權(quán)力的殿堂里，凄厲地回蕩。

　　魔神皇的“仁慈”，比任何威脅都更令人絕望。

　　因?yàn)樗吹摹?/p>

　　是神界從內(nèi)部…

　　流盡最后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