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安將啤酒罐捏得微微變形,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胸口的灼熱。黎渡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剖開了她一直不愿面對的真相。
"你說...陸遠看我的眼神不一樣?"沈洛安的聲音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
黎渡翻了個白眼,手指不耐煩地敲打著啤酒罐:"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這樣了。每次你上臺唱歌,那家伙就站在禮堂最后一排,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還以為他是想找茬呢。"
沈洛安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鐵軌上的銹跡,腦海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個被自己忽略的細節(jié)。陸遠總是"恰好"出現(xiàn)在她練琴的琴房外;他"偶然"經(jīng)過她喂貓的小巷;甚至在她被高年級學生圍堵時,他總能及時出現(xiàn),然后以最令人惱火的方式"解救"她——比如故意撞翻她的書包,讓她在眾人面前難堪。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沈洛安喃喃自語,更像是在問自己。
黎渡突然湊近,酒氣混合著她慣用的柑橘香水味撲面而來:"喂,你不會真的開始考慮那家伙了吧?別忘了,你可是為了看周予明打球,拉著我天天往圖書館跑。"
沈洛安的臉頰突然發(fā)燙。周予明——陽光開朗的籃球隊長,笑起來左頰有個小酒窩,投籃時手臂會劃出完美的弧線。她確實暗戀了他整整一個學期,甚至偷偷織了那條灰藍色圍巾...
"那條圍巾..."沈洛安突然想起什么,"保潔阿姨說扔到舊貨市場了,陸遠是怎么找到的?"
黎渡的表情變得復雜:"你知道舊貨市場有多大嗎?上萬個攤位,每天流動的商品數(shù)以萬計。"她停頓了一下,"除非有人每天去翻找,連續(xù)找上幾個星期。"
沈洛安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那天她只是隨口在"遠山"的聊天窗口提了一句"圍巾被當成垃圾收走了",而對方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別難過"。
"等等,"黎渡突然坐直身體,"如果陸遠就是'遠山',那他豈不是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包括...你暗戀周予明的事?"
這個認知像一桶冰水澆在沈洛安頭上。是的,她曾向"遠山"傾訴過對籃球隊長的悸動,描述過周予明打球時汗?jié)竦腡恤貼在背上的樣子,甚至寫過一首未完成的歌,歌詞里藏著周予明名字的諧音。
"天啊..."沈洛安捂住臉,羞恥感如潮水般涌來。陸遠知道這一切,卻從未表露。他看著她為周予明織圍巾,看著她假裝偶遇,看著她犯傻...
"那個混蛋!"黎渡猛地站起來,啤酒罐砸在鐵軌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他這是在耍你!一邊在網(wǎng)上裝知心大哥哥,一邊在現(xiàn)實里看你出丑!"
沈洛安搖搖頭,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浮現(xiàn):"不...如果他真的想耍我,完全可以在春游時看著我被蜂群攻擊。"
記憶閃回那個陽光斑駁的午后。當?shù)谝恢稽S蜂落在她手臂上時,是陸遠第一個沖過來。他明明知道自己對蜂毒過敏,卻毫不猶豫地將她護在身下,任由蜂群攻擊。在醫(yī)院醒來時,護士告訴她,陸遠的過敏反應差點要了他的命。
"他為什么要救我?"沈洛安輕聲問。
黎渡沉默了很久,最后嘆了口氣:"因為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傻瓜。"她重新坐下,聲音變得柔和,"聽著,安安,不管陸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現(xiàn)在需要搞清楚的是——你對他到底是什么感覺?"
沈洛安望向遠處城市的燈火,思緒紛亂如麻。她想起昨天偷偷去醫(yī)院看陸遠時,透過門縫看到的場景:病床上的少年臉色蒼白,卻專注地在她的歌詞本上寫著什么。她本以為他又在涂改她的作品,直到看清那行小字——他續(xù)寫了她卡住半個月的副歌,完美地接上了她斷裂的旋律。
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一直以來被她誤解的真相:那些被她視為"破壞"的涂改,其實是陸遠笨拙的互動方式;那些看似惡作劇的行為,可能是他不知如何表達的關心。
"我不知道..."沈洛安誠實地說,"我一直以為我討厭他。但現(xiàn)在..."
"現(xiàn)在你動搖了。"黎渡替她說完,眼神復雜,"因為發(fā)現(xiàn)那個總惹你生氣的男孩,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在乎你。"
夜風漸涼,沈洛安不自覺地抱緊雙臂。黎渡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熟悉的柑橘香包裹著她。
"還記得初三那次文藝匯演嗎?"黎渡突然問,"你唱到一半忘詞了,是陸遠在臺下第一個接上的。"
沈洛安愣住了。她一直以為是某個熱心的同學,從沒想過會是陸遠。那首歌她只在學校琴房練習過幾次,而琴房窗外...正是籃球場。
"他聽過那么多次..."沈洛安恍然大悟,"所以他才會續(xù)寫我的歌詞。"
黎渡點點頭,眼中閃爍著沈洛安讀不懂的情緒:"那家伙對你的了解,可能比你自己還多。"
這個認知讓沈洛安既惶恐又莫名安心。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孤獨的創(chuàng)作者,原來早有人在黑暗中默默聆聽。
"那周予明呢?"黎渡犀利地問,"你還喜歡他嗎?"
沈洛安閉上眼睛,試圖召喚對籃球隊長的心動感覺,卻發(fā)現(xiàn)那些悸動不知何時已變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病床上陸遠蒼白的側臉,是他為她擋蜂群時決絕的眼神,是他找回那條被丟棄的圍巾時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不知道。"她最終回答,"我需要時間...理清這一切。"
黎渡拍拍她的肩:"無論你做什么決定,記住——"她停頓了一下,"真正的喜歡不應該讓你困惑。它應該像..."她思考了一下,"像你寫歌時的感覺,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
沈洛安感激地看了好友一眼。黎渡總是能用最簡單的比喻說中最復雜的情感。
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雖然這條鐵軌早已廢棄。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望向聲音的方向,仿佛真的能看到一列穿越時空的火車駛來。
"回去吧。"黎渡站起身,伸手拉起沈洛安,"明天還要上課呢。"
機車再次疾馳在夜色中,沈洛安緊緊抱住黎渡的腰,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另一個畫面:去年冬天,她抱著剛織好的圍巾躲在體育館后門,等待周予明訓練結束。她沒注意到的是,不遠處的大樹下,陸遠靜靜站著,手中拿著一本她喜歡的詩集,目光卻始終落在她身上。
當時她以為那是不懷好意的監(jiān)視,現(xiàn)在想來,那眼神中的溫度,分明是隱忍的溫柔。
回到家,沈洛安輕手輕腳地溜進房間,生怕驚醒已經(jīng)睡下的父母。她打開臺燈,從書包里取出那本被涂改又續(xù)寫的歌詞本。翻到最新的一頁,陸遠工整的字跡映入眼簾:
"櫻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而我走向你的腳步,
卻比那還要慢許多。
不是不愿快些,
是怕驚擾了,
你眼中的星辰。"
沈洛安的指尖輕輕撫過這些字跡,胸口泛起一陣酸澀的溫暖。她忽然明白了為什么"遠山"總能精準地點評她的作品——因為他一直在用全部的心思閱讀她,就像閱讀一首最珍愛的詩。
窗外,月光灑在院子里的櫻花樹上,花瓣無聲飄落。沈洛安拿起筆,在陸遠的詩句下方續(xù)寫道:
"如果櫻花落下需要五秒,
那么請你用六秒走來。
多出的一秒,
讓我準備好,
不再躲開。"
她合上本子,關掉臺燈,在黑暗中睜著眼睛。明天,她要去醫(yī)院,親自問問那個總是用錯誤方式表達正確的心的男孩——"遠山",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而答案,或許早已在她心中悄然生長,如同鐵軌旁那些倔強的野草,在無人注意的角落里,郁郁蔥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