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門發(fā)出的聲音似乎還在空蕩的樓道里嗡嗡回蕩，震得她自己的耳膜都隱隱發(fā)麻。

李在尹胸口劇烈起伏著，昂貴的真絲睡裙下擺被剛才那用力過猛的動作帶起，凌亂地纏在小腿上。怒火燒得她臉頰滾燙，像兩團灼熱的炭火，連帶著腳踝處那該死的舊傷都開始隱隱作痛。

該死的樓上！該死的半夜拆房子！該死的……她甚至都不知道具體在罵誰。

吵死了！一群神經(jīng)病。

煩死了！好不容易才睡著！她煩躁地抓了抓睡得蓬亂的頭發(fā)，帶著一身未消的戾氣，轉(zhuǎn)身就往房間里走。

然后把自己重重地摔回那張狹窄、硬邦邦的單人床上，羊絨毯被胡亂地踢到一邊。

睡意？早就被驚飛到了九霄云外。

她閉上眼，強迫自己數(shù)羊，試圖把那該死的撞門聲忘掉。

一、二、三……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只有幾十秒。

就在那點被強行壓下的怒火快要被疲憊的麻木感取代，眼皮也開始變得沉重時——

“嗒……嗒……”

極其輕微的聲音。

像是……沾著粘稠液體的、沉重的腳步聲。踩在布滿灰塵的水泥臺階上，發(fā)出一種濕噠噠的、拖沓的摩擦聲。

李在尹埋在被子里的身體猛地一僵，數(shù)羊的節(jié)奏瞬間被打斷。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驟然停跳了一拍。

哪里來的聲音？樓下？隔壁？還是……樓上？

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聲音停了。

錯覺？幻聽？還是樓上又在搞什么鬼？

她剛想松一口氣，罵自己疑神疑鬼。

“嗒…嗒…嗒…”

那腳步聲再次響起，比剛才更清晰，更近，而且……就在她門外。

李在尹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尾椎骨猛地竄上頭頂，她控制不住地發(fā)起抖來。

是誰？！

她想沖到門邊去質(zhì)問，想把外面那個裝神弄鬼的東西罵走，就像剛才罵樓上一樣。

可是……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嗬……嗬嗬……”

不是人的聲音！絕對不是！

“咣當(dāng)?。?！”

一聲巨響炸在門板上，震得整個房間都在晃。那力度大得嚇人，那扇看似堅固的金屬門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nèi)凹陷出一個巨大的、扭曲的弧度。門鎖和鉸鏈處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金屬變形聲！

“啊——?。?！”

李在尹再也控制不住，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身體被巨大的震動和恐懼掀得向后倒去，后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墻壁上，眼前金星亂冒！

“嗬啊——?。?！開門?。?！”

一個女人的聲音緊接著響起，緊貼在門板上，尖利、扭曲、充滿了非人的狂暴和一種粘稠的貪婪。

“砰！砰！砰?。。　?/p>

每一次撞擊都伴隨著門板更加劇烈的凹陷變形和那女人歇斯底里的、夾雜著粘液噴濺聲的咆哮。

“開門！給我開——嗬啊——?。。　?/p>

鎖舌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瘋狂地跳動，門框周圍的墻皮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磚體。

一條細(xì)細(xì)的、暗紅色的、散發(fā)著濃烈腥臭的粘稠液體，正順著門板與門框被撞開的微小縫隙，緩慢地……滲了進(jìn)來。

是血……是血……

她想跑，想躲起來，可是身體像是被釘在了床上，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和無法抑制的顫抖。

眼淚根本不受控制，滾燙的、咸澀的液體如洶涌地沖出眼眶，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盡全身力氣才沒讓自己發(fā)出崩潰的哭嚎，只在喉嚨深處擠出壓抑到極致的嗚咽。

…門要破了……那個東西要進(jìn)來了…

“嗚嗚……誰來救救我…”

她只能徒勞地蜷縮起身體，用顫抖的雙臂死死抱住自己。

“轟——?。?！”

門鎖處傳來一聲清晰的、令人心膽俱裂的金屬斷裂聲，那只被撞得扭曲變形的金屬門把手，在巨大的沖擊力下，終于不堪重負(fù)，連接處的螺絲瞬間崩飛。整個把手以一種極其詭異的角度，向內(nèi)……松脫、垂落了下來。

門縫，瞬間被撞開了一道更大的、足以伸進(jìn)一只手臂的漆黑縫隙，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內(nèi)臟腐爛般的惡臭氣味向她一點點逼近。

縫隙外，只有一只布滿血絲、瞳孔擴散到極致、充滿瘋狂和貪婪的巨大眼球，猛地貼了上來。它死死地透過那道縫隙，鎖定了床上那個蜷縮的、瑟瑟發(fā)抖的、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鮮活血肉。

“嗬嗬……我好餓…我要吃了你……”

就在李在尹以為門板下一秒就會徹底碎裂時，樓道里突然傳來另一串腳步聲。

和怪物沉重拖沓的步伐不同，這腳步聲很穩(wěn)，很快，一步步靠近。

是……人？

“砰！”

一聲悶響從門外傳來，不是撞門的聲音，更像拳頭砸在肉上的鈍響。緊接著，怪物的嘶吼突然拔高，帶著痛苦和憤怒，抓撓門板的動作也停了。

“嗬——！”

怪物發(fā)出刺耳的咆哮，另一只變異的手猛地朝邊尚昱抓去，指甲帶著腥風(fēng)。邊尚昱頭都沒偏，左手依舊鉗著怪物的手臂，右手攥成拳，帶著風(fēng)聲，狠狠砸在怪物的肋骨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聲透過門板傳進(jìn)來，李在尹嚇得捂住嘴。怪物踉蹌著后退了兩步，撞在對面的墻上，墻皮簌簌往下掉。

它晃了晃腦袋，那張扭曲的臉轉(zhuǎn)向邊尚昱，眼睛里紅光更盛，涎水順著嘴角往下滴，喉嚨里發(fā)出威脅的低吼，四肢著地，像只準(zhǔn)備撲食的野獸。

邊尚昱沒動，只是站在原地，眼神冷得像冰。他活動了一下剛才出拳的右手，指節(jié)泛白，顯然沒把這怪物放在眼里。

怪物再次撲上來，速度比剛才快了一倍，利爪直指邊尚昱的喉嚨。邊尚昱側(cè)身躲開，同時抬腳，狠狠踹在怪物的肚子上。這一腳力道極大，怪物被踹得橫飛出去，撞在走廊墻壁上。

然后邊尚昱拖著那怪物，朝著那扇敞開的窗戶走去，窗戶外面是深不見底的高空。

“嗬……嗬嗬……”?怪物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充滿粘液的嘶吼，身體瘋狂地扭動。巨大的力量讓邊尚昱壯碩的身體也微微晃動了一下。那怪物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掙扎變得更加狂暴，它猛地用后腦勺狠狠撞向邊尚昱的面門。

邊尚昱反應(yīng)快得驚人，頭猛地一偏，躲過那致命的一擊，同時，他勒住怪物的脖頸，借著怪物瘋狂前沖掙扎的慣性，腰部猛地發(fā)力，如同投擲一件沉重的垃圾，將女人從窗戶甩了出去。

“砰——！??！”

是重物從極高處狠狠砸落在地面的、沉悶到令人心膽俱裂的巨響。

邊尚昱站在破碎的窗邊，虬結(jié)的手臂肌肉線條依舊緊繃，上面沾滿了暗紅色的粘液和幾道淺淺的抓痕。

夜風(fēng)卷著濃烈的血腥味和灰塵，從破碎的窗口灌進(jìn)來，吹動他額前汗?jié)竦乃榘l(fā)。他皺著眉，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污穢的手臂和衣服，又抬眼望向窗外那片吞噬了一切的黑暗深淵。那緊鎖的眉頭下，眼神里有一閃而過的、極其細(xì)微的……意外。這怪物的力量和詭異程度，也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

他甩了甩手臂上粘稠的污物，動作帶著一種習(xí)慣性的、處理垃圾般的漠然。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這片狼藉的戰(zhàn)場。

腳步剛邁出一步。

他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后那扇緊閉的、布滿撞擊凹痕和污漬的金屬門板上。

門板內(nèi)側(cè)，那道被撞開的縫隙里，似乎還殘留著剛才那只非人手臂抓撓的痕跡，以及……一絲微弱到幾乎難以察覺的、屬于昂貴香水的甜膩氣息，混合在濃烈的血腥味中。

門里那個女孩……

邊尚昱的腳步頓住了。

那個穿著昂貴裙子、擋在被打阿姨面前，卻被粗暴摜飛、撞進(jìn)他懷里時渾身僵硬顫抖的身影。

那么嬌氣，那么脆弱，卻又帶著一種蠻橫的、不講道理的勇氣。

現(xiàn)在呢？她就在這扇門后。剛才那怪物瘋狂撞門時，她是不是也像便利店那次一樣，嚇得渾身發(fā)抖？那雙總是帶著驕縱和挑剔的眼睛里，是不是也盛滿了恐懼的淚水？她……會哭嗎？

就在這時——

一聲極其壓抑的、帶著濃重鼻音的、如同幼貓嗚咽般的抽泣聲，微弱地從門縫里飄了出來。

仿佛能穿透那冰冷的金屬，看到門后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哭得無聲無息的嬌小身影。

時間仿佛凝滯了幾秒，只有夜風(fēng)穿過破碎窗口的嗚咽，和樓下遠(yuǎn)處隱約傳來的、不知是風(fēng)聲還是別的什么的、令人不安的嘈雜。

終于，他抬起手，不是去敲門，而是用指關(guān)節(jié)那堅硬凸起的骨節(jié)，輕輕叩了叩冰冷粗糙的門框邊緣。

？

“誰……”

然后，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搏斗后微微喘息、卻刻意放平緩了語調(diào)的聲音響起，清晰地穿透了門板。

“外面……”

邊尚昱頓了頓，似乎在確認(rèn)什么，目光掃過樓道盡頭那扇破碎的窗戶，以及窗外深不見底的黑暗。

“解決了。”

門后的哭聲頓了一下。

他又說，語氣沒什么起伏。

“不用怕了?！?/p>

邊尚昱站在門口，沒再靠近，也沒離開。

他見過太多黑暗，這點事算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