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失控的親密之后,錦園的空氣似乎變得粘稠而微妙。一種難以言喻的張力彌漫在兩人之間,冰冷堅固的契約壁壘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透進(jìn)了一些曖昧不明、卻又令人心慌意亂的光。
陸聿深回錦園的頻率明顯高了一些。雖然依舊是早出晚歸,沉默寡言,但偶爾會在餐廳遇到正在吃早餐的蘇晚。他不再完全視她為空氣,目光掃過她時,停留的時間會稍微長那么零點幾秒,眼神里不再只有審視和冰冷,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復(fù)雜。他甚至?xí)S口問一句:“蘇晨情況怎么樣?”語氣平淡,卻不再是純粹的公事公辦。
蘇晚的心,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無法平靜。她無法忘記那晚他救弟弟于水火的雷霆手段,無法忘記手術(shù)室外他沉默卻堅實的依靠,更無法忘記那個強(qiáng)勢混亂、卻又帶著奇異慰藉的吻。感激、混亂、一絲隱秘的悸動,還有那如影隨形的替身陰影……種種情緒在她心中反復(fù)撕扯。
她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他偶爾流露的、那一點點不同,像黑暗中的螢火,讓她既渴望靠近,又害怕被灼傷。她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扮演著“陸太太”的角色,內(nèi)心卻波濤洶涌。
就在這種微妙又脆弱的平衡中,一個更大的意外,悄然降臨。
蘇晚的生理期推遲了。起初她以為是壓力過大,沒有在意。但隨之而來的輕微惡心和持續(xù)的疲憊感,讓她心中警鈴大作。一個可怕的、卻又帶著某種隱秘悸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
她不敢聲張,趁著陸聿深出差的機(jī)會,獨自去了離家很遠(yuǎn)的私立醫(yī)院。掛號、檢查、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她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雙手緊緊交握,手心全是冷汗。她不敢去想那個可能的結(jié)果意味著什么。是災(zāi)難?還是……某種無法言說的羈絆?
“蘇晚。”護(hù)士叫到她的名字。
她幾乎是飄進(jìn)診室的。醫(yī)生看著檢查報告,臉上露出職業(yè)化的微笑:“恭喜你,蘇小姐,你懷孕了。大概六周左右?!?/p>
轟——!
蘇晚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醫(yī)生后面的話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懷孕了……她真的懷孕了!懷了陸聿深的孩子!
巨大的震驚過后,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恐懼、茫然和……一絲隱秘喜悅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攫住了她。她的手不自覺地?fù)嵘仙星移教沟男「?。這里,有了一個小生命?一個流淌著她和陸聿深血脈的孩子?這個認(rèn)知讓她渾身都在微微顫抖。
她拿著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孕檢單,失魂落魄地走出醫(yī)院。陽光刺眼,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該怎么辦?告訴他?他會是什么反應(yīng)?暴怒?讓她打掉?還是……因為這個孩子,會對她有一點點不同?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自己狠狠掐滅。蘇晚,你清醒一點!你只是一個替身!一個像林薇的贗品!他怎么可能因為一個意外到來的孩子就改變?林薇……這個名字像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她心底那點不切實際的幻想。
她將孕檢單緊緊攥在手心,像攥著一個燙手山芋,又像攥著唯一的希望。心亂如麻地回到錦園,她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對著那張紙發(fā)呆。告訴?不告訴?兩種念頭在她腦海里激烈交戰(zhàn)。
傍晚,陳特助打來電話,說陸聿深提前回來了,正在書房處理緊急文件,需要一份放在他書桌左側(cè)第一個抽屜里的項目評估報告,讓蘇晚幫忙送過去。
蘇晚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fù)紛亂的心緒。她需要冷靜,至少在面對他之前。她將孕檢單小心地折好,放進(jìn)睡衣口袋,準(zhǔn)備送完文件回來再仔細(xì)考慮。
書房的門虛掩著,里面透出燈光。蘇晚走到門口,正要敲門,里面卻傳來了陸聿深清晰而冰冷的聲音。他似乎正在打電話,語氣是公事公辦的漠然,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嗯,蘇晨那邊的情況穩(wěn)定住了,史密斯團(tuán)隊后續(xù)跟進(jìn)。”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聽對方說什么。接著,他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剖析,清晰地穿透門板,狠狠扎進(jìn)蘇晚的耳朵里:
“至于蘇晚……她很好用。足夠聽話,也足夠像。有她在身邊,至少……能麻痹一下神經(jīng),當(dāng)個止痛劑吧。省得老爺子整天念叨,也省得我自己……總?cè)ハ肽切┎豢赡艿氖隆!?/p>
**止痛劑?**
**足夠像?**
這兩個詞,像兩把淬了劇毒的匕首,精準(zhǔn)無比地刺穿了蘇晚的心臟!瞬間將她從短暫的混亂和隱秘的喜悅中,狠狠拖入了無底的冰窟!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有那些微妙的改變,他偶爾多停留的目光,甚至那晚失控的親密……都只是因為——她“足夠像”林薇!她是他用來麻痹痛苦、用來“止痛”的工具!一個廉價的、可以隨時替換的贗品!
她所有的掙扎、所有隱秘的悸動、所有因為孩子而產(chǎn)生的微弱希冀……在這一刻,都成了天底下最可笑、最可悲的笑話!她就像一個跳梁小丑,在他精心編織的替身牢籠里,還妄想著能獲得一絲真情?!
巨大的屈辱、被徹底欺騙的憤怒、還有心如死灰的冰冷,瞬間席卷了蘇晚的全身!她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
就在這時,她放在睡衣口袋里的那張孕檢單,因為身體的顫抖,悄無聲息地滑落出來,輕飄飄地落在了書房門口光亮的地板上。
而書房內(nèi),陸聿深似乎察覺到了門外的異樣,結(jié)束了通話,腳步聲朝門口走來。
門被從里面拉開。
陸聿深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臉上還殘留著通話時的漠然,當(dāng)看到門口臉色慘白如紙、眼神空洞絕望、渾身抖得不成樣子的蘇晚時,他明顯怔住了。目光下意識地下移,落在了她腳邊那張靜靜躺著的、印有醫(yī)院標(biāo)志和清晰結(jié)論的紙片上。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陸聿深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認(rèn)出了那是什么!震驚、錯愕、難以置信……種種情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現(xiàn)在他那張總是波瀾不驚的臉上。他猛地抬頭看向蘇晚,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你……”
蘇晚也抬起了頭。
四目相對。
陸聿深看到的不再是隱忍、順從、感激,甚至不是憤怒。他看到的是一種徹底心死的冰冷,一種被剝開所有偽裝、赤裸裸地暴露在屈辱之下的絕望,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令人心悸的恨意。
那眼神,像淬了萬年寒冰的利刃,狠狠刺向他。
蘇晚的嘴唇哆嗦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縫里擠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恨意:
“陸聿深……”她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卻異常清晰,一字一頓,砸在寂靜的走廊里,也砸在陸聿深的心上:
“你、真、讓、我、惡、心?!?/p>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陸聿深(他竟被她推得踉蹌了一下),像逃離瘟疫一般,轉(zhuǎn)身朝著走廊另一端自己的房間狂奔而去。眼淚在轉(zhuǎn)身的瞬間終于決堤,洶涌而出,卻不再是軟弱,而是被徹底碾碎尊嚴(yán)后噴薄而出的悲憤與絕望!
“蘇晚!”陸聿深在她身后厲聲喝道,帶著震驚和被冒犯的怒意,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
蘇晚卻已“砰”地一聲重重關(guān)上了房門,反鎖的聲音清脆而決絕!那扇門,仿佛一道天塹,瞬間隔開了兩個世界。
陸聿深站在空蕩蕩的走廊里,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又低頭看向地上那張刺眼的孕檢單。他彎腰,手指有些僵硬地?fù)炱鹚?。薄薄的一張紙,此刻卻重逾千斤。
“懷孕……六周……”他看著上面的字跡,腦中一片混亂。是那次……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再回想起蘇晚最后看他的那個眼神——冰冷、絕望、刻骨的恨意……還有那句“你真惡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震驚、煩躁、被頂撞的怒火、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替身的假面被徹底撕碎,血淋淋的真相暴露在陽光下。而一個意外到來的小生命,將這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契約關(guān)系,徹底推向了無法預(yù)知的深淵。那扇緊閉的房門后,是蘇晚心死的廢墟;而門外的陸聿深,第一次嘗到了被徹底憎恨的滋味,以及事情徹底失控的茫然。